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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聊漫畫】被碾回土裡的妖怪,將以不同姿態再現於世:談《意外》與《唯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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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以後……能夠平安無事嗎……」

「一定可以平安無事的……所以說呢,這一次的事件,是因為經歷過上次那件事──知道之後自然就懂得如何去應付了,對吧?我們也是照我們的方式在成長啊。」

意 外1

《意外》漫畫中,容易被妖怪憑依的妹妹瑞生(左),與能看見妖怪的姊姊靜流(右)

這是熊倉隆敏的漫畫《意外》內,妹妹瑞生剛被「見越入道」(註1)糾纏昏厥,姊姊靜流背著回神的她,緩緩走回家時,兩姊妹的對話。

漫畫中的檜見姊妹,姊姊靜流能看見妖怪,妹妹瑞生容易被妖怪憑依。出身巫覡家族的她們,對於這能力向來抱持著忍耐與共存的心態,雖然不是沒有發生過好事,但覺得很辛苦很麻煩的情況總是遠遠多於幸運。有時更是感到不安,畢竟不可能永遠依賴著精通民俗學,常受託解決靈異事件的爺爺,姊妹倆能力固然互補,能相互協助,現實中的學業抉擇與分離亦是難以逃避。這也讓這個走單元劇碼的妖異漫畫,比起述說著人與妖的相遇時散發之溫柔燦光,更多時候,其實蘊釀一堅忍成長的寂寥幽深之感。

是的,寂寥,一部分,是由於孤寂,雖然有著手足相伴,有著明白狀況的祖父作依傍,然被謹慎叮囑「把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說出來,是危險的」的兩姊妹,仍多少受到獨特能力所困擾。而另一部分,孤寂亦是源於妖怪在現代社會的尷尬處境,之於我們的年代,妖怪是日漸遠去的。兩姊妹比一般人更頻繁接觸妖怪,知識也較為豐富,卻仍得請教祖父,釐清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什麼。偶爾,也會被妖怪責備,他們憤怒己身不再被人類知曉,乃至誤解混淆。

意外》中的妖怪「鐮鼬」(圖/出自《意外》內頁

像是在第二十九回的「鐮鼬」,便是一例。牠被瑞生說跟「管狐」很像時,可是毫不客氣地大怒一頓。作為妖怪,牠有自己的傲氣,既厭惡躲藏在山林的同伴,也憤恨自己就算不斷修煉,仍無法發揮鐮刀威力,已不被人類所畏懼,存在甚至被解釋地模糊粗糙:「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割傷的那個嗎?」(人類把皮膚的無端裂傷,解釋為鐮鼬傑作,但也有說法只是天氣乾冷造成的)當瑞生把即將與姊姊分離的寂寞投射到牠身上,露出同情姿態時,牠忍不住狠狠發火──我跟妳才不一樣!揚言絕交。幸好,當失去鐮鼬跟隨,瑞生被妖物寄生時,鐮鼬仍口嫌體正直地前往相救,只是,這相救既是掛念不下,亦有著報復逞能的意念。牠以旋風切離了妖物,意氣風發地展現能力,而瑞生摀著被割傷的傷口,安慰著姊姊:「沒事的,因為這是很重要的痛。」

妖怪雖被忘卻,卻不想被同情。有些想被畏懼,有些甚至期待被厭惡。像是第十八回,被靜流以籃子驅除的「大眼」。祂被驅除時,其實是又驚又喜:「真叫人吃驚,這位年輕人竟然懂得這種辦法。」大眼本來是御事神的使者,在年終年初神明來到之前,以先遣部隊的厄神之姿,來矯正人們作為。然隨著人們對於祭祀齋戒的看待不再慎重,這類較為次要的厄神,感受愈顯深刻。無怪乎祂會感慨道:「我已經沒有幹勁了。以前倒是相當不錯,大家都會準備人偶,把我們大罵一頓再送走我們。那時心情真的很愉悅。」

可是,人類不再注意到厄神,是否就代表沒有災禍了?其實也不然,那也只是換成別的厄神降臨,得重新打交道,建立新的互動關係而已。然而,看到兩姊妹保證會記得祂時,大眼重新打起精神,甚至期望自己可能秉持著厄神難纏精神,被賦予新的任務,又有些開心釋然。特別是祂因不習慣被微笑送別,堅持要被罵走,更能感受到屬於神明的尊嚴(?),溫暖在心頭微微發熱。

「那種東西會存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們的立場只是跟他們做交涉而已。我們是跟他們作揖膜拜,拜託他們離開。沒有任何人可以偉大到驅除或趕走他們。」

名為「件」的妖怪名為「件」的妖怪(圖/wiki)

當祖父對容易多管閒事、對他人之事掛心不下的靜流提出忠告時,其實也訴說一個真切道理──妖怪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雖然細節被忘卻,淵源脈絡被割裂,但妖異之物之事,本就是依附人心所在,當時機成熟,又會捲土重來。就像靜流那位熱愛靈異、生性歡快的朋友芙美從網路找到的幸運護身符,那人面牛的圖案,其實是名為「件」的妖怪,在過往亦有無數變體,天日子神社姬、佰部(註2),都曾跟隨預言熱潮而來,成為人們精神上的依託。然而,「件」在此時,也只是短暫流行過的開運商品,但會不會,牠仍然會繼續被複製、流傳,又被丟棄,誰也不曉得。

妖怪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雖然細節被忘卻,淵源脈絡被割裂,但妖異之物之事,本就是依附人心所在,當時機成熟,又會捲土重來妖怪的細節雖被忘卻,但只要時機成熟,又會捲土重來


妖怪擁有過作用,牠可能說明了先人難以理解的現象(皮膚莫名綻裂),可能是表達對神明的敬畏(厄神降罪),也可能反映出人對未來的抑鬱與恐懼(預言與護符)。然時代紛擾,連重視民俗,已發展出完整妖怪學體系的日本,妖異知識都日趨專業,失去了在日常中的存在感,甚至日趨角色化、圖鑑化,那歷經多重政權,文化基本教材充斥著子不語怪力亂神思想的臺灣,又是如何呢?

看不見與看得見的臺北(修訂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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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妖論:臺灣神怪本事

唯妖論:臺灣神怪本事

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在2016年秋冬之際出版的《唯妖論:臺灣妖怪本事》。其實也提供了上述問題的解答。這本收錄本土四十九種妖怪的專書,秉持著兩個理念,一是記錄,一是尋找意義。沒有了記錄,我們連本土有哪些妖異都舉例不出。然而,知道這些妖怪,那他們跟現代的關連意義何在?

《唯妖論》〈現代化的牢籠〉一文中提出:「神異即生活自身,但現代化摧壞了傳統生活。當城市規劃的思想乘著國際化的羽毛來到島上生根,長出一棟棟合理、科學的都市構造,卻割裂了原先土地上的因果淵源。」書本引用了學者蘇碩斌在《看不見與看得見的台北》一書的理論,認為都市計畫由上而下掃蕩了人與地方的脈絡,也間接毀損了妖異的存在空間。

這樣的敘述或顯籠統,在此先以豬哥石為例。豬哥石是百年以前淡水豬哥崎橋旁的大石,因形似豬,會冒白煙,變成人們祭拜的對象。但這石頭神可非一直被崇拜著,雖然曾有過能找回遺失財物、讓病痛康復的神跡,但在大正十一年,早已不被祭拜。直到有人因在橋邊看到怪象,停車而躲過災禍,才重新被注意,受惠者發願,建立起石頭公廟,又伴隨著大家樂盛行,一時香火鼎盛。可隨著淡海新市鎮開發,這曾一度沒落又復甦的信仰,最終仍不敵政府的強烈主導,被怪手及推土機掩平。

妖異神明不單摧毀於城市計畫,亦受到傳統祭儀的沒落影響。像是本來認為萬物有靈,冬至要慰勞生活器物,把湯圓黏在物品上的習俗,卻因漏了燈猴(裝油燈的架子)而遭其向玉皇大帝謊告,投訴人們好吃懶惰,人類差點慘遭大洪水降臨、滅亡的命運。由此傳說,演變而成的除夕圍爐、守歲儀式,固然留存至今,但像黏湯圓、燈猴報復等細節,卻早已模糊、湮滅,至多見於童話及民間傳說。主因雖是時代變遷,器物逐漸現代化、電氣化,燈猴早不復存於生活之中,可在斷捨離風潮興起、物質多樣且更替頻繁的現代社會,人與物的關係,是否早已漸漸喪卻感念之情,欠缺靈的連結呢?

在連結日漸喪失,妖異彷彿趣味的人文典故,沒有實際作用的現今,我們該如何還原妖怪的面目?找回與妖異的失落連結?《唯妖論》在每則妖異考察之前,皆附上一則發生在現代的短篇故事。其中對妖異的指涉也許不盡明確,甚至略嫌抽象含糊。(譬如「蛇郎君」一則的前導故事,完全就是個女方嫁給拯救父親公司的神祕男子,男子風度翩翩、態度一往情深,堪稱高富帥,然帶著懸疑浪漫色彩的故事內,唯一跟妖異相關的,只有他笑起來如蛇一般冷冽)可這也是一種方向,小說、動漫畫,能直接讓主角看得見妖怪,擁有奇幻設定上的優勢。《唯妖論》則透過在形式上的操作,既是考察記錄,也導入故事的潛在可能,更直接挑戰妖異缺席的日常內,如何以現代化詮釋,召喚回遠去的存在。

《唯妖論》《唯妖論》中,每則妖異考察之前皆附上一則現代的短篇故事,並有妖怪繪圖輔佐讀者的想像(圖/《唯妖論》內頁)

 

《意外》中精通民俗學,常受託解決靈異事件的爺爺《意外》中精通民俗學,常受託解決靈異事件的爺爺(圖/出自《意外》內頁

而在一篇篇有限的篇幅內,各短篇只保留妖怪部分特徵,乃至往抽象道路奔去的詮釋,或許,反真切把握住妖異的本質?就若《意外》內,爺爺登場之時,往往是以一歷經風霜,見過大小場面,冷酷又不失人情的長者形象看待並講解名稱各異、卻有著相似特徵的妖怪。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域,妖怪一直存在著,也許面貌稍有殊異,也許名字已在流傳中訛誤(或者說,巧妙轉變了),但我們,終究會認得他們。曾一度出現又消失的妖怪,就像是種子,可能被碾回、被埋回土裡,前途未明,我們唯一知曉的,是發芽之後,他將以各種不同的姿態,再現於世。


/////
註1:見越入道(見越し入道):日本傳說中的妖怪,當人走在路上時他會從牆垣探出頭。剛開始他是普通人的大小,但遇到路人時他就會變大,然後從上方俯視。

註2:按照漫畫內容,「佰」字原來書寫外型為左「人」部,右上方一「又」字,右下方一「曰」字。但查詢異體字字典無法找到,可能是和製漢字,故暫以佰字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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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雜食閱讀者,喜歡奇幻、推理,出社會以來閱讀越發輕量化,耐性越來越薄,迷戀車上補眠與熬夜,很怕對世界失去興趣。
OKAPI專欄:【輕文學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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