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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生活細節,還原民歌代表人物的真實生命──專訪《四十年》導演侯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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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繞民歌時代之代表人物而展開的紀錄片《四十年》,捨棄華麗的演唱會開場,以「民歌之母」陶曉清在自家露台採摘熟成的青蔬作為開端,畫面中,見她彎身仔細逡巡,拾起一秋葵,低喃:老了,不能吃了。故事就從這裡開始說起。


民歌40:再唱一段思想起

民歌圖文百科全書

民歌40:再唱一段思想起

「我希望這部片一開始是極為尋常的切入點,暗示觀眾接下來要開展的角度。」導演侯季然說。這部片剪接歷時一年,反覆觀看素材後,他想要透過片子說的話,愈見沉澱。演唱會幕起前,掌聲響起的絢爛一瞬非他注目焦點,他更關切的,還是生活本身。

早在七八年前,侯季然拍攝「聽時代在唱歌」系列紀錄片時,即做過民歌時代相關田野調查與訪問,《四十年》則是奠基於此的進一步創作。他一直在尋找他人未曾談論過的角度,最後決定繞過民歌的歷史,繞過其他可能的大題目,聚焦當下,凝視民歌手的生活,穿梭今昔,更能照見在生命的長河裡,人的姿態。片子命名為「四十年」,直指的即是光陰的故事。

(攝影/陳佩芸)(攝影/陳佩芸)


這些年,侯季然出入於劇情片和紀錄片之間,兩者交替進行,自2012年完成《南方小羊牧場》後,他驚覺消耗很大,過去二、三十年積累的東西一股腦兒噴發出來,此外,也意識到自身生活經驗的侷限,「拍了兩部劇情片之後,比較大的體悟是,它跟你的生活是很有關係的,你不可能過一樣的生活,但拍出不同的片,如果你還是同樣的個性、同樣的生活範圍和工作方式,永遠就還是拍一樣的片,所以覺得必須走出原本的生活圈。」恰好後來接手《書店裡的影像詩》這個案子,走訪全台獨立書店,大量接觸真實生活素材,包括人物與地域環境,或多或少在他的生命裡起了化學效應。

書店裡的影像詩 DVD(Poetries from the Bookst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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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發現,從《書店裡的影像詩》到《四十年》,侯季然盡可能讓人物情貌、生活樣態和空間本身去說話,而他所做的,就是在現場靜靜採集,試圖從細節中穿透事物的本質。「片子成立與否就在這些細節上,這些生活細節和微小的動作、物件才是根本。你要怎麼對一間書店下結論,或是談書店的特色和趨勢?那都是已經被加工過的,如同燕餃、魚餃,屬於加工食品。從這80集的《書店裡的影像詩》到《四十年》,基本上都是秉持一樣的態度,我極力避免去化約、概括或用理論化的方式去整理、歸納、分析,我希望提供很多生活細節,真實的顏色、光影,人物的表情和反應,從中你自己在心裡下結論,如此,歸納出來的資料庫就不是我的資料庫,而是屬於每一個觀看的人。」李安曾言,觀眾看電影時最在乎的是他自己,其實電影裡的人是怎樣不重要,唯有電影讓他連結到自身,他才會有反應。侯季然對此深表贊同,「回想我自己的觀影經驗,那些讓我很有感覺的電影,一定都是連結到我的資料庫,所以我的片子應該是提供你一些入口,讓你自己在內心去連結。

拍攝這部片時,侯季然恰好步入四十,站在人生折返點上,他更感興趣的,是這些穿越迢迢時光而來的人們,此時此刻的人生景況與生活實踐,他們還留戀著從前嗎?是否依然創作不息?陶曉清、楊弦、胡德夫、侯德健、木吉他合唱團、邰肇玫……,片中記錄的對象多上了年紀,有人依舊鍾情創作,有人與病魔交戰,有人選擇回到家鄉,有人客居異邦,不同的生命情狀在眼前鋪陳開來。

就像2015年6月,侯季然去到「民歌四十」演唱會現場,發現舞台下是一個黑暗狹長的通道,通道雖彼此交會,但你不知何時會碰到誰,每個通道各有盡頭,有人往北,有人朝南,方向不盡相同,「我覺得這一切充滿了隱喻」


(攝影/陳佩芸)


過去,侯季然認識的都是這些民歌運動代表人物的專業身分,這回因著長時間貼身側拍,有機會將他們還原為一個個生動的個體,沒有標籤與符碼,不受身分框限。金韻獎出身的邰肇玫,可能是他拍攝次數最多的對象,在一場於化療結束後舉辦的個人演場會上,她指著化妝間門口的名牌,興奮地說「我第一次看到化妝間門上寫我的名字!」這個不經意的反應,侯季然每回看都覺動容,「在那一霎那間,你看到她整個歌唱生涯的母題,你知道她追求和缺憾的東西。

民歌四十 - 再唱段思想起 (3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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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唱段思想起

雖說他們嘴上總愛叨唸,老了,吉他拿不動了,音走掉了,唱一唱便要吐了,卻沒有間斷創作和表演工作,一登台唱起歌來,綻放的光采仍遠比生活中來得大。同為創作人,侯季然也在他們熱烈的創作身影中得到了啟發,「我想創作這件事是可以做到老的。當你過了青年時代之後,事實上,所寫的歌的意義對你自己比較重要,就像楊弦、邰肇玫,皆非市場主流,但他們現在仍持續寫歌,創作這件事情好像又回到最開始的本質,沒有任何商業企圖,純粹就是生活之必須。」

《四十年》不僅想還原這群人的真實生命,也企圖還原最初關於民歌的聆聽經驗。侯季然使用了鄭怡的〈鷺鷥〉作為片尾曲,這是一首重新出土的舊錄音,未曾出版過編註,所以沒有跟任何人的生命扣接在一起,當這首歌悠揚響起,彷彿有一種素面相見的意味。「這歌本身是素的,沒有加掛任何回憶,當這樣樸素的創作直接跟你素面相見,你從中獲得感動,不就是你最先開始聽民歌的感覺嗎?

從十年前重探台灣社會寫實片狂潮的紀錄片《台灣黑電影》,到如今細述民歌時代之代表人物的《四十年》,侯季然如何看待文化考掘和紀錄的意義?「除了紀錄和保存外,很重要的意義是,我們要站在現在的角度,重新看待以前發生的事,我希望能去掉過去和現在很多固著的說法,去理解那時候的人在什麼樣的狀態下去做這些事情。

他目前仍在構思下一部劇情片的劇本,故事背景設定在一個他未曾經歷過的年代。他笑言,「我就是一直在回溯,愈回溯愈回去,對我來講充滿樂趣。」從現存許多痕跡和資料,一層一層進去,去拼湊一個不復存在的年代的樣子,很多時候,就這麼打破了懷舊的美好表象,觸及核心,挖掘到不甚瑰美的內裡,此時,回溯的意義才於焉顯現

編註:電影《四十年》的片尾曲為鄭怡未曾發表過的舊錄音〈鷺鷥〉,特別收錄在去年由大塊文化出版的刊物《民歌40:再唱一段思想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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