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怡絜)
不知是害羞抑或緊張,也可能兩項都有,水晶孔講完每句話都會自己先笑出來,表情透明,質地宛如她的英文名Crystal,直視人的眼神清亮光潔,毫無膽怯。
水晶孔從小獨鍾歐美漫畫,但沒上過美術班,家裡也不曾特意栽培,就是一直埋頭畫畫。不過,放任孩子自己發展自己成長,正是媽媽最了不起的地方。水晶孔輕快地說,「我爸媽搞不清楚動畫是什麼,所以也沒太阻止。他們大概也無法想像我不畫畫還能幹嘛。」
有人的媒介是語言,水晶孔與世界連線的甬道是紙筆,「我想東西不會光坐著想,我會邊畫邊想,邊想邊畫。關鍵是手一定要動。」採訪過程中,她的手有時害羞地縮身軍綠色大外套中,有時幫襯著講到眉眼飛揚的主人指天劃地,當思考該如何回答與表達,纖細手指便在桌面上滑來滑去──令人不禁想若此時在她掌底墊張紙,她腦中的潘朵拉生物圈是否就會隨墨線現形?
《流浪小孩》是短篇漫畫,也是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水晶孔像名游牧採集者,輾轉西藏、紐約、新疆、西安、上海、台北六座城,一路儲藏旅途中的晨曦天光、霧中燈色、流湧人群面孔、雨街水窪倒影,融入遷徙的心境與回憶,勾勒成屬於自身的小王子星際飛行錄。她筆下的流浪小孩,一半是自寫,一半是替迷途旅人指路的星星化身,流浪小孩掉落到哪,就睜著好奇的眼睛張望探詢,到哪都可以活得好活得開心。如同她在後序中所言:「每個地方都是流浪者的家,你可以屬於任何地方。」
台北是水晶孔生活最久的地方,一開始便決定放壓軸。她想,那第一篇城市就挑個落差最大的地點吧。但為何是西藏?原來她童年住西安,西藏不算遠方,順路開車就去了,「西藏很棒,沿線不是山就是草,公路上只有你,眼前是天空,車可以一直開一直開,彷彿往天堂的方向。」
(攝影/陳怡絜)
水晶孔喜歡沒人的地方,喜歡西藏城鎮傳來的誦經聲、五色旗飄揚、路邊看到邊跪拜邊走的藏人,簡單描述卻意象飽滿,忍不住讓人聯想到導演畢贛的詩:「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睛,經常盯著路過的風。」而後這些吉光片羽在下筆之際自然被召喚。「我通常會先記下幾個關鍵元素,像西藏,我就寫:字在飛、五色旗、山……再把那些符號串聯起來。」
《流浪小孩》內頁(提供/ 大辣出版)
課業、接案、創作、申請學校諸案齊發,忙得過來嗎?果然,一旁編輯插話:「你該問她一周睡幾個小時喔……」水晶孔聽了只笑不語,遞來「不要問,很恐怖」的眼色。細問之下,原來下課後才是馬不停蹄的開始,準備申請學校那陣子更多半凌晨三四點才睡。醒著的時間,幾乎沒有離開過畫畫。不想放慢腳步嗎?她聳聳肩,「沒辦法啊,自己愛的。每個deadline都在那邊等,就想趕快衝!」
「像《流浪小孩》單篇長度約30頁,一天最少要畫完一頁,可以的話就再多畫幾頁。開始是為了趕法國安古蘭漫畫節送件,先飆了三篇,後面就一口氣飆完了。因為我沒那麼多時間,卡住的時候就硬畫,不對再改。」人生不能等待,怎麼有時間等待,水晶孔說自己速度快,沒耐性,一張圖畫超過4小時必斷然放棄,不能夠為一張圖延遲進度。
出書後,躂躂的馬蹄聲依然停不住,她最近的重點項目是駕訓班。提起此事,少女的臉頓時灰暗三個色階,「我昨天已經衝上安全島兩次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抱頭哀嚎,握筆揮灑自如的手握起方向盤,原來也有障礙。學開車是因為再過幾個月,她即將前往加州去念CalArts(加州藝術學院),全球兩大頂尖動畫學校之一。那是水晶孔從國中夢想至今的聖堂,卻險些擦肩而過,之前收到錄取通知,但一年200萬學費的險峻現實,讓她從狂喜掉到心灰意冷,「我想算了,不可能去,真的太貴,我連信都刪了。幸好後來學校給了獎學金,又借了一大筆錢,想說拚了!」算夢想失而復得嗎?更像是一段好漫長的初戀,而堅持終於等到回應。
若不出國,仍相信可以走到未來想去的地方嗎?這樣的可能性令水晶孔不知所措,「不知道耶。我想我可能會待在台灣,邊哭邊畫些爛案子吧。」今年21歲的她仍太年少,但人生已至少三分之一像向日葵注視太陽般緊緊望向動畫,無論說什麼話題必然繞回動畫,「《探險活寶》的導演也是CalArts畢業的喔,還有提姆.波頓也是。」此時,她的眼神就宛如小狗般濕潤發亮。
在這個試圖將每個人定型的世界裡,做自己是如此困難,然而當別人是什麼模樣,水晶孔似乎無法想像。風格、身分、頭銜這些辭彙,好聽點是定位,但何嘗不是框架人的陳腔濫調?問她怎麼定義自己,天然少女淡然地答,「我不是插畫家,我覺得我就是『畫圖的人』。」
(攝影/陳怡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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