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家蚩尤（攝影/陳佩芸）
起先我們以為插畫家蚩尤與媽祖有什麼特殊淵源，才會花上幾年的時間取材準備、最後甚至推掉所有工作，只為專心創作以媽祖為主題的畫集《最強天后》──是家住在天后宮旁邊，他從小在媽祖跟前玩到大？或家裡長輩討海為生，親人安穩都靠媽祖庇佑？還是他幼年是個難育飼的囝仔，得請媽祖收為契子以求平順長大？
蚩尤想了很久，搖搖頭。「都不是耶。」若真要追溯家中的宗教信仰與日常祭祀，蚩尤說，他和觀音可能還比較熟。
最強天后
既然如此，為何獨鍾媽祖？「因為無論什麼時期，媽祖在台灣一直都很普遍，和我們比較親近；再一方面，我選擇的是由傳統藝術切入，而不是信仰。」蚩尤認為，傳統藝術或信仰這兩種角度，有「以果導因」與「以因導果」的差異。「若從信仰去切，可能會被信徒抗議，像以前Q版媽祖剛出現時那樣。」總有固守傳統的「極右派」信徒，連媽祖被縮小化、可愛化、印上T恤或馬克杯都覺褻瀆，幾乎任何一絲改動都不允許。蚩尤自己雖然沒有直接遇見如此極端的類型，然身邊仍不乏虔誠的媽祖信徒，對他的作品也難掩猶豫，「他們看到我的畫都說很棒，卻也很誠實地說買不下去。多少還是有認知形象上的約束。」
但若以藝術著眼，媽祖與眾神將們，從身形、裝束、表情乃至姿態，都成了創作者揮灑想像的客體，展現出無盡可能。這是媽祖在《最強天后》當中解放的第一步。
於是你我印象中，親切、慈悲、母臨天下的媽祖，在蚩尤的描繪裡，回到得道升化那時的輕熟齡，走下莊重的鳳椅，足蹬鞋尖頂著雙獅戲球的華美高跟鞋，以蓮座觀音與螭虎、玉浪、罄牌、鯉魚鑲盤而成的繁複頭冠，取代原先額前垂珠的九旒冕冠；身著繡滿環頸雉、藍腹鷴、五色鳥、台灣水青岡、山桐子等形形色色台灣特有鳥類與植物的禮服，背後飄動著卷草祥雲交織的鳳羽披風；朱唇輕點，靈動大眼畫上螭虎紋、蝙蝠紋與祥雲紋的魅人彩妝，白皙肩頸胸口大方展露，嬌俏無邪，青春窈窕盡現。註生娘娘、千里眼順風耳、八仙、虎爺等眾神也一齊共襄盛舉，個個男俊女美，將鑼鼓喧天的遶境出巡，聚成一場五感繽紛的宗教嘉年華。
蚩尤將媽祖與眾神將們，描繪成一場繽紛的宗教嘉年華（圖/大辣出版提供）
創作過程中捨棄的草稿（攝影/陳佩芸）
然這幅熱鬧歡快的圖象得來並不容易。從蚩尤第一次到北港朝天宮與媽祖許下創作《最強天后》的約定，至一切水到渠成，時間過了三年有餘，捨棄的草稿不知凡幾。雖然有過在《留神之冥》中以陰間諸神為主題的經驗，然當筆下的對象是眾人的「天上聖母」，壓力自是倍增；想到主角是媽祖，更與畫《制服至上》的青少女們大不相同。「我在開始進行之前雖然有去拜拜，但並不是去『請示』媽祖允許，比較像是告知或報備說我要做這件事。就算是這樣，還是要有一定的敬意。」
這份敬意在創作過程日漸強烈。原本大案小案不斷的蚩尤，下意識地推辭其他工作邀約，「畫媽祖怎麼可以三心二意？怎麼可以讓別的工作進來插隊、把媽祖放一邊？」為了讓自己整天精神滿點、過午不致昏昏欲睡，午餐還自然地吃起素來。
而最大的不同是，過往無論角色為何，蚩尤總是習慣先將全裸女體完整畫出，再把服飾配件一一繪上。「但畫媽祖時就沒辦法。你怎麼可以看媽祖的裸體？」蚩尤語氣不無玩笑，神情卻相當認真。「就像鹿港新祖宮，要幫供奉的軟身媽祖換衣服，一定得由未婚處女經手才行。」傳統自有嚴謹之處，即便創作擁有天馬行空的權利，還是不能亂來。「冥冥之中就有一種信念存在。」蚩尤說。
但蚩尤還是讓平常包緊緊的天后袒了胸。「你說媽祖怎麼可以露胸部，這個命題對我來說並不存在。那我也可以問：那你怎麼知道媽祖不想露胸部？你怎麼知道媽祖想戴那樣的帽子？」到頭來，這近乎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哲學論辯了。
（攝影/陳佩芸）
在諸多學者協助下，蚩尤從外行踏入傳統，再從傳統出走，掌握住謹慎規矩與恣意奔放的界線，「可以發揮想像，但不能太離經叛道。」自始至終都以「希望大家能夠認識自己的文化符號」為前提的他，更重視自己每一筆都要有憑有據。「以媽祖為題材的作品有很多，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媽祖為什麼要穿成這樣？為什麼要戴這個？為什麼是這個年紀？當讀者提出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麼時，你能不能言之有物？」單畫一個魅惑動人的美女有什麼難？蚩尤翻過一張張的草稿成圖，指著那些圖紋物事，「這些全部都是有意義的。」
「媽祖是台灣的代表，對我而言，這本書就等於是台灣的門面。」門面不是自己說了算，要想傳遞文化符號的意涵，就得盡量取得溝通語言的最大值。蚩尤請出媽祖這位最高階的女性神明，在傳統的基礎土壤上，佐以各種在地限定元素，萌發前所未有的詮釋。不只為眾神換穿時尚裝扮，也讓信仰、土地與生活，再多一環緊密的扣連。
〔蚩尤作品〕
留神之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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