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哥們》淋雨跳大樓片段
《愛上哥們》的故事梗概從劇照與劇名就可以猜到99.98%,基本上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是《金枝玉葉》,或也可說是《花樣少年少女》。女主角因為一些不可告人的因素扮為男裝,進而與男主角過從漸密,發展出看似禁忌的揪心之愛。這套劇本的精髓建立在於女主角性別身分尚未真相大白、與男主角曖昧生情的段落,選角得當加以性格設定成功的話,常逼死少女師奶心,從古至今、歷久不衰。
這並不是賴雅妍的第一個中性角色,沒有人忘得了《等一個人咖啡》裡的阿不思。這種在通俗娛樂戲台閃現的跨性靈光實在使我難以釋懷:究竟是誰第一次發現短髮的賴雅妍相較起長髮的她,簡直像補打上了三百盞Spotlight呢?是誰告訴Agyness Deyn妳無論衣著如何多變,中性氣質才是王道呢?Peter Lindbergh在《L'UOMO VOGUE》為Kate Winslet拍的一組男裝照片是此類跨性靈光中的一道閃電:Clare Richardson是如何剝除了女演員豐腴體態劍眉媚眼的軟殼,在如此深入異性戀情感生活樣貌的表演履歷之外,為這組造型動念定案?誰一眼看穿、並決意打磨軟殼底下使人怦然心動的硬蕊?
《L'UOMO VOGUE》中的Kate Winslet
使我們虛幻愛意愈深的是尋常之眼與異常之眼間的落差,而刻意營造出落差的,除了欲望,更多的不免是商業運作。在無需觸及粗鄙現實的投影世界裡,我們可以短暫且絕對安全地成為危險欲望的奴,甘心為因身心錯差而更顯命定的露水激情所擄,以女身女眼瘋狂愛上琵亞諾、或者攝影作品裡的Kate Winslet。這種異常卻正當的激情成為賣點,促使我們重複這老套劇碼的輪迴,重複迷戀陰錯陽差的女男主角。
對女身男相的迷戀彷彿是一個謎,又彷彿再理所當然不過。當妳生為女性,便不再無辜,無法不對權力過敏。妳沒有辦法不注視英氣煥發的女性,她們揭示了除了「等待」王子、還可以「成為」王子的選項,那是一種奪權的可能,我與妳,我們可能擁有一種與「生殖性」脫鉤的、自決的權力。而當妳注視著那名演員、注視那夢幻的角色、感受到陌生又熟悉的欲望,潛意識自認她與妳同一邊:男人是多麼危險的動物,多麼接近獸的動物,多麼異端的動物,與生殖相聯結的性一旦和社會與階級關係連結又是多麼帶有條件、無能清純,而她不一樣。她與妳同一邊。那抽離了慣常、暴力閹割的扮演裡頭同時富含安全感與禁忌感,安全的禁忌是如此完美的禁忌。對女身男相的激情看似迷亂,實際上卻擁有精密理性的判斷。
進一步說來,女扮男裝的Fantasy只是此類戲碼難言魅力的其中一環,強大的BL之愛,才真正拔地而起、完整了這座情感新宇宙。BL之愛是一種神秘的造物,它富含著因目睹男性的意外脆弱(掙扎猶疑的同志傾向)而不可自已猛然肥大的母愛,也充盈了男男戀情之間身心強度都加倍激烈的自注腦內啡。以此為主調,《愛上哥們》每集一小時的節目裡,大概有三十分鐘都在讓琵亞諾和杜子楓這對結拜假兄弟調情,這賣點有時帶有些許美感或劇情上的誠意,有時則僅僅追求一種表面的刺激,嘴唇靠近到只剩零點五公分而又若無其事轉開的戲碼前幾次看了還心頭亂撞,看了十次就覺得自己像搭上了劍湖山不知節制的雲霄飛車,一次拐彎俯衝可以嚇破膽,連續拐彎俯衝便使人想解開安全扣大罵髒話:「我允許你使用我的奇想欲望綁架我,但別把我當凱子。」我熱愛類型化的風采,但不耐於膚淺的賣弄,渴望逸離的可能,同時意識到服膺規訓的危險,儘管劇中所有角色都直白表達了對兩人配對的樂觀其成,甚至多次把「多元成家」掛在嘴邊,但看似政治正確的表達仍然無法掩蓋實質想像的貧乏,當琵亞諾的表情開始懷春鬆動,我們漸漸看清她心所追求的是最傳統的男女角色關係,那些帥氣逼人的打鬥和挑逗指數破表的場景,都只是用以點綴她回歸正途公主夢的、使我們遭過度玩弄而感官疲乏的冗長前戲。
然而穿越時空而來,琵亞諾從未消失。她的皮相再如何譁眾取寵、如何扁平無法觸及深處,都無法否認相較起任何基進的理論與辯證,她更可能如流感病毒散佈感染至普羅大眾的感官、生根待爆發,而我們也永遠無法確知她將如何動搖此代、以及下代的情欲基因。這樣我想起《風之畫師》裡,既未逃避自己對歌妓丁香的動心、向她剖白,亦未安然投靠恩師、尋求世俗庇護,最終選擇獨自浪跡天涯的畫師潤福;想起與夢幻情人張國榮終成眷屬之後,仍必須經歷和梅艷芳奇情冒險的袁詠儀。也許我們從頭至尾都問錯了問題,也許一切都不是答案,沒有必要殷殷期待所謂「真正的」動搖,我們作為入迷的群眾、作為人間浮沉的情感載體,有可能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愛上琵亞諾、成為琵亞諾,總帶著那曾經體驗的力與美,繼續癡找夢幻中心愛,路隨人茫茫。
《金枝玉葉Ⅱ》- 袁詠儀vs.梅豔芳(4'40''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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