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佩芸)
瞿欣怡提早抵達咖啡店,趁著空擋,打開筆電立即開始工作,剛出版的《說好一起老》還在緊鑼密鼓地宣傳,她已經著手進行明年的新書。她曾任職媒體,現在專職寫作,也參與婦運與同運工作,目前擔任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以「小貓」之名闖蕩江湖,在臉書上常常出現的自稱則是「暴走小貓」。
談起同志身分,瞿欣怡問:「你覺得我像嗎?」。過去,她會對身邊親近的朋友出櫃,至於他人,她則認為沒必要講太多。很多年前,她還留長髮、穿洋裝的時期,因為常跟公司的T混在一起,常被同事輪番詢問性向,「每次被問,他們都會期待我說是,但我都回:『關你屁事』。但通常這樣回答,就會被認為是。」
後來她開始接案,少了同事壓力,卻因採訪對象多是企業老闆、政治人物、球員等非常陽剛的類型,也就沒想過要出櫃。直到2013年,交往十多年的女友阿述生病,她寫下陪病過程,紀錄下平實的日常,笑中也有淚。今年六月,她以專欄文章〈我們依舊是法律上的陌生人〉,公開出櫃。因為曾經幫棒球球員林智勝執筆寫傳,這次出書的消息傳開,林智勝的太太立刻支持說要買十本。「我女朋友還笑說,她知不知道妳出的是什麼書啊?」瞿欣怡說。
(攝影/陳佩芸)
沒有出櫃之前,瞿欣怡其實懷抱隱隱的罪惡感,每當身邊的朋友站出來幫同志說話時,她就覺得自己很可恥。「我其實比其他同志有資源,我的家人是支持的、我女朋友是支持的,就覺得應該要站出來。但我認為不是所有人都要出櫃,每個人的人生有自己要承擔的東西,你憑什麼要人家現身?這段話也送給馮光遠跟護家盟。」她說,「我在書裡寫得很謹慎,我選擇出櫃,但不代表每個同志都必須出櫃,就像我選擇一對一的關係,不代表每個人都要這樣選擇,你也可以選擇開放式關係。你保護自己的身體、保護對方,我覺得這樣就夠了。」
回想當時寫下專欄的心情,瞿欣怡並不害怕或生氣,更多的是難過。女友生病帶來的巨大衝擊,不僅是情感層面,而是相互扶持走了十幾年,在法律前她們什麼也不是,就是陌生人。這一切讓她意識到,台灣的同志運動沒有看起來那麼光明,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我非常討厭做法律條文的繞路,那就表示我們沒有權利,我們什麼都不行。假設今天我亡故,共同買的房子登記在我名下,我女友會被趕出去。如果我給她一筆錢,她可能會被告侵佔。」瞿欣怡說,「我慢慢理解,同志婚姻的決戰點不在街頭,而是在立法院。」
笑稱自己雖然暴衝,卻不及媽媽的一半。瞿欣怡跟媽媽出櫃的過程轟轟烈烈,儘管高中時媽媽就有所察覺,直到她大學畢業後加入同志團體,與夥伴演練過出櫃對話,才趁著媽媽午睡時說出口,媽媽於是要她帶女友回家。「我真的帶回去那天,我媽盛怒,掀掉整張飯桌,還把我女朋友趕走。我媽開出兩條路,一是我從台北搬回新竹,二是永遠不要再回來。逐出家門,應該很多同志都經歷過。」瞿欣怡腦筋轉得快,要女友先去外面巷口等她,她留在家安撫媽媽,答應會搬回家,直到過了一兩個小時,媽媽的心情好轉,她說口渴要去買飲料,實則跟女友會合,一路開車回台北。
「那是將近20年前,很多同志是再也不回家,或是去自殺的。那晚,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塞車,只有call機,整個晚上我的家族狂call我。後來好不容易下交流道,找到公共電話打回去,原來我媽以為我去死了,我姊打給我奶奶求救,剛好所有的叔叔姑姑都回奶奶家,一口氣整個家族都知道我的事了。反倒我奶奶說:那也沒什麼啊。」瞿欣怡回憶,「我媽那陣子狂失眠,鬼剃頭,擔心女兒以後該怎麼辦,後來照鏡子覺得自己變很醜,氣了兩個月後就看開了。」對前女友翻過桌的媽媽,在瞿欣怡跟阿述交往後,偏心向著阿述。有次吵架她打回家抱怨,媽媽還想打電話給阿述,為自己女兒的任性道歉。
(攝影/陳佩芸)
陪病的過程關卡重重,阿述體貼,總讓著瞿欣怡哭,若是阿述哭了,她也明白有需要哭泣的時刻,也讓對方哭一下。可以攜手15年的秘訣與此有關,她們尊重彼此的感受,也尊重對方是獨立的個體,互相體諒。瞿欣怡總提醒自己,不要一直想痛苦的地方,多想些有趣的事,她就這麼提著一口氣往前衝,照顧伴侶也照顧自己;直到病況好轉,治療告一段落,那年年底社區舉辦聖誕活動,中庭有人唱聖歌,她倚著欄杆,才突然百感交集哭了起來,難以回想那一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生命很幽微,我覺得生命的本質是苦的。就算我看起來開朗,我其實也經歷過很多辛苦跟挫折。因為生命很苦,我們才要用力大笑。」瞿欣怡說,對於這本書,她希望那些反對同志或是不理解同志的人也能讀,可以作為一個溝通的平台。雖然,對於同志的權利她一點都不會退讓,但她願意以溫和的方式,說給每個人聽。
(攝影/陳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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