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精選集
【週四|直到日昇之地 Stop1】張子午:直到日昇之地
作者:張子午 / 2010-11-11 瀏覽次數(4960)
兩年前的這個季節,我無日無夜的伏案追憶已經過去一年的旅程,像是思念一位老情人般的不捨與低迴,時而像是被附身般狂喜,時而噙淚追憶失落的風景。那帶著一台自行車大半年在外頭飄盪的日子,穿越沙漠、河流、城市、高山、海岸,沿著陸路,通過八個國家的邊境,到達歐亞大陸的最西端——葡萄牙的羅卡角(Cabo de Rocha)。
渡輪駛進金角灣/土耳其.伊斯坦堡 (圖:張子午)
似乎已成了一種生活模式,等到剛剛開始適應的時候,旅程安靜的結束了。回到故鄉的城市裡,現實的斷裂感令人措手不及,在抗拒與妥協中耗時傷神,除此之外還要和迅速消失的記憶拼搏,將旅程中飄飛的經驗與思緒,藉由書寫慢慢找到它們相應的位置。
望著眼前笨拙的字句,寫成一本書的計畫幾乎難以為繼。於是仰望外頭的世界又成為喘息的藉口,我將對路上生活的思念編織成一段更為遙遠艱辛的旅程,從那個負載最多濃烈情感的國度──土耳其開始,穿越到它週遭同是信仰伊斯蘭教的國度。那是一股懸宕不去的思念:當初在這裡,我找到繼續前進的方向以及力量。除此之外,根植在此宗教深處的強烈友善與熱情,以及在其他方面呈現出來的反差,一直像是個神祕的謎縈繞不去。那麼在土耳其周圍,其他信仰同樣宗教的國度又是如何﹖
不知幸還是不幸,心中單純的想望因緣際會成為現實,另一趟複雜至極的旅程。塵埃還未完全落定,又要揚帆啟航,我放下手邊剛剛完成的第一趟旅程的初稿,帶著同一台自行車,和一個名叫黛芙妮的女孩的聯絡方式,坐飛機來到伊斯坦堡。海灣旁的海水緩慢有致的攪動,清真寺尖頂與海鳥的影蹤像是故友,站在原本的位置敘舊,頷首微笑。無比熟悉,卻是通向一道道陌生閘門的起點:伊拉克、喬治亞、伊朗、敘利亞、約旦、埃及。
聖索菲亞大教堂/土耳其.伊斯坦堡(圖:張子午)
這片土地位在地中海東岸,緊鄰歐陸西緣,現在一般通稱中東,在此之前西方人叫它黎凡特,Levant,這個字來自中世紀法文,意為東方,太陽昇起的地方,指的即是現今伊拉克兩河流域以西、土耳其南方與埃及北方之間的區域。無巧不巧,土耳其中部廣大的安那托利亞高原,Anatolia,源自希臘文,同樣是東方及日出之意。
千百年來,西方人透過他們的眼光,探索、占領、交流、標定這塊「中間」的東方。而位在更東邊亞洲的我們,又是如何看待這片位在我們西邊,陌生的宗教、陌生的人群﹖沙漠、一千零一夜、自殺炸彈,空白地圖上的幾許點綴。要往哪個方向前進,幾乎無所依憑,有的只是我兩三年前短暫卻深刻的回憶,還有無休無止的好奇。那麼就跟隨著太陽昇起的方向吧,直到日昇之地,方向就在路上,將會慢慢的顯明。
轉眼間,從第二趟旅程回來已經一年,當初生澀的初稿也以《直到路的盡頭》這本書的面貌問世。第一趟的追尋方才告一段落,轉眼間,幾乎沒有喘息餘地的,記憶又在苦苦催逼。恍如似曾相識,我再一次的嘗試說出一些故事,不一定有趣感人、完整詳盡,但盡可能真實。不可能回到過去,重返同一個地方,看見同一張面孔,但當我奮力招喚的時候,道路或許會伸展在眼前,城鎮、山嶺、沙漠、海水,一一浮現,透過冰冷發光的電腦銀幕,與他人的生命交錯穿越,發生連結、產生意義。
一直有股力量,驅策我去看看那些遙遠的世界。跨出被大海圍繞的島嶼之後,湧出一種本能上的激情。不同的邊界間,陌生與差異中,徘徊、衝擊,就像刀片一圈一圈削著鉛筆,削出黑色的筆尖,在漫長的旅途中我也得以打磨身體與心靈的筆尖,在白紙上留下一些痕跡,一幅關於世界的素描、一幅生命的草稿。
第一趟旅程途經土耳其的時候,我將那台自行車取名為Deniz,土耳其文的大海。它就像海,寬廣、包容、充滿力量,載我不停往前,經過一個個灣港,或疾風驟雨,或平靜無波,停駐、張望。紀錄他人的生命,紀錄自己的生命,縱使只有相遇一刻。
而今又要啟程,我把自己丟向新的世界,在生命中新的一天。
直到路的盡頭
日昇之處
張子午 生於台北。在力有所逮時,希望以自己的身心,紀錄下世界的真實與差異。2007年獨自以自行車橫貫歐亞大陸,從中國出發,一路向西,抵達陸地的盡頭葡萄牙。2009年帶著同一台自行車穿越中東,旅程結束於埃及開羅。
曾獲第三屆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第四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評審團特別獎、財團法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學類創作補助、行政院客委會98年度築夢計畫。 著有《直到路的盡頭》,同名部落格不定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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