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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二|時尚蛋骨頭】高翊峰:小農的(好)日子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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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翊峰專欄

有一回,我去HOLA購置浴室腳墊、穿鞋凳等居家小物,在結賬檯邊上的推廣區,第一次發現鴨間稻,直覺各拿了一磚白米一磚糙米。身邊的人與其子都瞄一眼米袋,同時皺眉。我連忙解釋,家中沒米了,巧夫難為無米……我再努力說明,這真空包裝設計有樸拙美,還是有機的……最後,我怯生生輕聲說,廚房不都是我這個下人的……(因辯解緊張而口誤,原意是:廚房不都是我這個人下的。當然,我的角色扮演,與口誤真意其實不遠……)

身邊的人嘆氣,隨了我意,但那眼白稍多的兒子,指著糙米多說了一句:「這種顏色的,我又不喜歡吃……」是的,他是在同一鼻子出氣。但我還是買了鴨間稻。為何妻與子一鼻子出氣?因為從北京返回後,我便不停換購幾種不同的米飯,煮得餵得他們沒有品牌口味的歸屬感吧。我沒有特別的執念,只是想多吃吃,離開這段時間錯過的在地好米。一如我返回的這年餘日子,也分買了台灣製的諸品牌內衣來試穿……這些內衣小事比較私密,下次另外一篇,再來偷偷牢騷。

2007年底離開台北時,小農市集的趨勢剛萌芽。別離三年後,小農改制大宅院,農民市集運動遍及這小小島。土地、農者、作物、食品、包裝設計、機動市集、餐廳與消費者……這條過去幾乎看不見的農產消費鏈,漸漸透明化。如此趨勢,其實悲哀地,與恐懼有關:我們都愈來愈害怕吃進肚子的東西,不知從哪來、不知如何而來。在北京時,面對怎麼泡洗都會嘗出藥劑味的小黃瓜,我是這樣說服自己的──都已經是在新光天地百貨超鮮市場的有機農產品了,京城那麼大,去哪買更有機的果菜?是的,因為恐懼,開始重視被青蟲啃過的小白菜,與那些長得扭曲的醜山苦瓜。於是,我開始喜歡抽空從台北再「返回」那依舊殘存「農味」的小鎮。只因幾個非親非故的阿姨,按季節送來菜園裡的葱菜瓜果;而岳父母栽在水庫老地的各類果樹,也看天長出該有的甜美水果……它們外貌不及格,沒能去哪,都下了我肚,慢慢餵養也安撫了返國之後的不安感。

生活家許舜英在《購物日記》中提點,要在上海維持單身外籍人士的生活品質,「挑食」成了求生的好習慣。移居上海多年後,她深深體會台北的美好。這或者,是對機械、工業、城市宿命現實的反動。總是這樣,因為離開了,才發現原本粗糙會比較好的美。只不過,如生活家移居的城市是倫敦、巴黎,或者近些的京都東京……容我不禮貌推測,生活家還是會繼續挑剔,期待城市更美好。是該挑剔的,如果不願用力挑剔,試著入世的靜謐生活者,會深憂鼎泰豐信義路本舖忽然邀請草間彌生來設計空間,夏姿再再只思考東方元素的西化裁縫工。又比如,微風百貨嚴選引入The Laundress New York,如沒有正確將品牌推入貴婦名媛的「常日與長日」生活,只是要她們花錢買幾瓶。這樣做,或許也誤解了提高美好日子的原意。當然,並不是請孫芸芸帶頭邀請姐妹淘,邊下午茶,一起自己清洗自己的頂級喀什米爾……怎麼做?還是請品牌公關與廣告創意人傷腦筋吧……我又迂迴了,真是抱歉。其實,這兩類工作從業人員,有機會為想要擁有(好)日子的小農,在包裝上加分,在產值形象上加分;也在食者健康上加分,說不定,也為小小島的軟實力加了分。

我其實也憂心以為,運作逐漸巨大的農民市集,也是面臨恐懼後的二度挑剔。小農們,不論是在地生出革命情調的小農,或是從城市逃離的U-Turn族小農,害怕著化肥農藥,也擔憂變成活著卻不易腐爛分解的都會現代人,對集體批銷的流程產物,生出挑剔也不信任。比如,一直都有學生營養午餐中毒的發酵新聞。過去的產業鏈,或許是值得質問:為何CAS標章的肉品,在讓孩童集體食物中毒後,順道也驗出超標的瘦肉精、類固醇、抗生素種種禁藥?管轄單位的抗辯之詞:並不是一家肉品製造商,拿到CAS標章,旗下生產的所有肉品就是「乾淨、美味、安全」的。我其實承認,這官腔打得有點道理,唯有小小的扞格是:那我們還吃肉嗎?那些賣相漂亮的CAS青菜,是「底佳啦」,或是「麥呷啦」?

真的需要如此挑食,日子才能美好?其實不必然。喜願麵包與小農合作「麥田狂想」計畫,思考如何因市場需求再契作化進行農耕;山水米如何反思古老經驗,追出「稻鴨合作」的自然農耕法則,生產出鴨間稻;賴青松如何雙腳深陷泥濘地進行穀東大會,就是要請大家吃自己種的米……從北京返國的我,緩緩也能從其中猜測,為何賴青松、為何《穀東俱樂部》;當然,也從其中反問,如何狂想麥田?又為何交配出四合成一的「合鴨」?在北京的時候,不時會有來自各省的好友問我,你知道在北京哪裡有賣M.I.T的貨?那聲調眼角,彷彿我瞞著他們藏了什麼。返回之後,遇上如此農民市集,或是回歸自然的耕種老法,我是否可以如此回答對岸的朋友:過來觀個光吧,你會找到你想要找的……不一定是貨,也有可能是問題。

(攝影/高翊峰)

總是這樣的,因為抵達,看見精緻其實藏了悲哀的凝視……(壞情調又插隊了,我試著躲開)那天,我強制執行那眼白稍多的小孩「返回」還有農味的小鎮,以便讓身邊人領我前往四四南村的信義公民會館。在廣場上,我們巧遇了手作品與小農的周末市集,吃了不是在欉紅的他牌手工果醬;在好丘餐廳裡,又巧遇來自農味小鎮南邊不遠的山水稻米:鴨間稻。當時,我想著,冰箱裡還有米,又再想著,或許該找個時間,由小孩領著我去看看那些稻間鴨吧……請原諒我反覆兜了一圈,其實只是沒有勇氣逼問自己一句:我能否如年幼時捲起褲管,當一位稱職的U-Turn族小農,再寫點東西?我想著這問題,在好丘餐廳裡,繞轉了好幾圈,然後發現一群Simple Life族,以簡單生活成一本書,不,是以簡單生活來革命出一本寧靜願力之書。我翻看,試著尋找問題,卻意識到一些有如宿命的既定答案。我擔心又拐入無解的胡同,只能說服自己,寧靜革命,這條路,像似寫小說,不一定有盡頭;簡單生活,其實也並不值得輕鬆。

〔延伸閱讀〕
 許舜英購物日記
許舜英購物日記
青松e種田筆記:榖東俱樂部
 簡單生活的寧靜革命
簡單生活的寧靜革命



幻艙
幻艙



高翊峰
做過調酒師、廣告文案、編劇,也做了十多年雜誌編輯。得過一些文學獎和編劇獎。目前在《GQ》擔任副總編輯,並繼續維持寫小說的日子。出版了《一公克的憂傷》《奔馳在美麗的光裡》《肉身蛾》及最新長篇小說《幻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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