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為了讓自己更成熟一些,為社會化再更努力些。我試著解釋。
過往的十多年,因為工作,時間切割成段。每一個階段都認識了一些朋友:有聰明女公關漂亮男公關、喪妻業務員、獨身科技富豪、寫詩的模特兒、老想著如何賺大錢的文學書編輯和海歸派的菁英老搖滾,以及更多有趣的人。只是換一個工作場域,上一階段的朋友,不知為何,漸漸剩下一個姓名(有些是綽號),和接連這人的一組電話號碼。我給過自己答覆──在新工作領域,彼此對彼此,都是無用的吧。
手機的記憶體埋葬如此數量的號碼,至少有一半,一年可能只撥通一次──這一次,有時是按太快。對此,我很是心虛。當記憶體開始滿溢,我會刪去一年或數年都不曾接通的號碼。日子走到這種情況,我的手機,不管什麼品牌,哪種機型,就會開始變得比較容易滑手,然後落地。我深深反省,這種不小心,確實不是我這年齡的社會人該有的。
曾經想過,如果因為工作必須與人接觸,並長時間溝通,我其實無法透過手機電話這種媒介工具。這是我個人的缺點。如果不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想,無法深談什麼,也無法聊出值得聊的,或聽和說出值得寫下來的。如果這樣,那要不要繼續各忙各的?對於我這樣的人,手機最大的價值,是快速聯繫上某個人,並進行簡短的溝通,如果真有事,再碰個面吧。這樣挺好,也足夠。迄今,我仍舊深信現代人際網絡的美好基礎是:如果真想找到某個人,只要用心問,多花點時間,總會找到的。除非這位朋友已經永遠離開。
從上述的隱性描摹刺探,依《蘋果日報》日前針對PC族與Mac族的統計分類,我歸屬前者吧。是的,這iPhone 4,是我的第一支蘋果商品。一些雜誌領域的不熟朋友,不可置信,我如此老晚才咬了一口蘋果。「不用iPhone,沒有朋友啊!」這是我從北京返回台北後,聽到有點震撼的一句話。這位朋友說這句玩笑時,手握HTC,不過他篤定說,「iPhone 4問題很多,我在等iPhone 5……」
不久之前,我讀到一篇報紙的讀者投書。中年的她,好不容易召集了多年不見的幾位同學聚會。所有同學一落座,東扯停車位、西說還要趕折扣季,之後,所有人便開始在用iPhone 3G上網(速度會慢一些)、傳簡訊(鈴聲更響一些)……沒有人能好好說出一句:真的,好年不見。這或許是我半年前,特別喜歡馬諦斯威士忌電視廣告的原因──這個「好久不見篇」,HTC可以挪來對抗蘋果,看是否能重新詮釋那句諾基亞的經典:科技始終來自人性。
之所以留意到那篇讀者投書,是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沒能參與大學同學會。好像,高中同學會也沒參加……國中的……也是一次都沒能也沒有出席。記憶力開始老去的我,像似失憶者,再由他人的記憶淘汰。當然,這也是我個人的問題。
年初,我買了iPhone 4……(被朋友說中,別人滿格,我兩三格;對方老是喂喂,問我聽得見他的聲音嗎……)我想過,這回學亞當夏娃偷嚐禁果,會不會是進入中年的那種危機所帶來的恐慌:真怕,沒有朋友?
使用到現在,依逆來順受的交友原則,只重新累積了數十通電話號碼。這裡頭已經儲存了,未來一年,可能不會撥接的過客號碼。這樣來看,我用了iPhone,好朋友卻沒來……為了讓蘋果不只是偽文藝青年的冷冰冰驕奢裝飾品,藉此專欄,偷偷散播:那些看見文章的朋友,如果你手機電話簿有我號碼,能否發個簡訊,或者What's App我一下?讓我慢慢收集各位,回溫與各位曾經的美好日子。如果沒有,沒關係,這表示我們有機會……彼此都不打擾對方。對了,中華電信能不能別收這些可能回應給我的簡訊費用呢?這樣的名目,依禮該稱為,朋友費,或是,追憶舊友費。收這樣的費用,好嗎?寫到這,另得一個想法,做為一位想要多守住一些些舊感的老派文字工作者,這篇文章與(可能)讓我重新獲得手機號碼的過程,算是最原始的「同步化」吧。
高翊峰
做過調酒師、廣告文案、編劇,也做了十多年雜誌編輯。得過一些文學獎和編劇獎。目前在《GQ》擔任副總編輯,並繼續維持寫小說的日子。出版了《一公克的憂傷》《奔馳在美麗的光裡》《肉身蛾》及最新長篇小說《幻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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