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日子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洋子Yoko》改編自日本繪本畫家佐野洋子《無用的日子》一書。佐野洋子號稱地表最強的歐巴桑，《無用的日子》是她生命最後五年的日記，看似人生末了的黑暗時光，只見她以淡然、幽默和犀利的態度直視人生，讓人為她的豁達和爽朗會心一笑。
如果說，獨身晚年是第二人生，我們能還活出什麼可能？本次專題特邀台灣作家對老年生活提出想像，看他們如何創造人生下半場的精彩風景。
文╱李時雍
岩礁突峻，廣袤放肆的海，便被抱擁在它伸延的臂彎裡。水面漸淺、漸清，小小的浪沫，現出於床底礫石之時，才知道長長的堤徑，原是往上游返去。
輪圈轉動的速度未曾歇緩，鏈齒在恆定的踩踏下，「卡打卡打」彷若足音，群蟬同時唧鳴，像來自葉叢的肺腑，遠遠望去，今日的夕陽橙紅，就快隱沒到山脊的背後。你漫無目的地，踩踏著租借來的腳踏車，自花蓮港出發，沿濱海的道路，將自己載往未知的邊境。
不免習慣性地惦記著上午臨出門不及回覆的郵件、行事曆自動通知的待辦事項、逾死線而未交的稿子、視窗不斷刷新的即時新聞；紊亂的桌面覆上靜謐的光，有窗的形狀，顯影著分秒，但並不經常被你留意，後陽台的盆栽，歲時默默地迎日雨枯榮。
任一陣海風拂起了浪尖、也吹散心緒，只剩車輪上的路。迎面而來的人錯身時，點頭微個笑。「卡打卡打」，輾起碎石，彈跳至路沿的野草地。你經過遠遠一幢幢荒棄的建築物，鐵蒺藜、野藤攀佈，玻璃破去，留下了一層二層三層面海而瘖啞的洞，你心裡猜想著，是否是昔時兵士瞭望駐守的塔牆吧。衛防生命的海，在人盡撤離之後，不因此結束了衛防的責任。而留下來接近海的人，都願餘生，凝望著海。已老的孩子、已更垂老的老人。
你將車斜立、擱停在一座荒蕪的觀景涼亭邊，牆身因風蝕，如鹽柱，斑駁的木匾暗淡漆色，題寫著「靜心亭」。物事到此，真如願靜歇不二？踏上石階，浪腥瀰漫，亭內散坐著釣者，防水布上，手作著串串魚餌。你看見一個瘦削少年，率先踏上凸出的消波塊，制高、甩竿，竿尖成弧，有空氣呼嘯劃破如布的聲音，釣線射入水面成傾斜。
那日，你從夕暮騎行到天空臨暗未暗，從海回到了河、河回到了山，才掉頭折返。附近的曠野，僅剩下零星的屋燈。唯蟬鳴指引著你，唯葉翻動的歌聲指引著你。
你記得回程才見到的那一個老人，遠遠的，濱海而靜坐，臉黧黑，似岩石，隨風刻下深深淺淺的紋路。待車行靠近，他緩緩轉身，走沒進葉叢；仔細一看，原來有一扇無門之門、一間矮屋，搭蓋於林蔭之中。無法分辨是磚造還是木造，門為何、窗開於何，一人一屋、伴一老狗，隨年歲，早已融入了礫石、融入樹的鬚根。隱隱聽見收音機雜訊傳送出遙遠的台語老歌，沙沙沙、沙沙沙，像混濁的浪。
一直到返抵旅館之前，你一直惦記著那時老人凝看著你的雙眼，目光裡倒映的是，一個異鄉人？一個庸碌在日子裡的薄薄靈魂？抑或是……
所有靠近海的人，都凝望著海。
抑或你竟是老人眼底一道稚嫩的浪。他預見他曾將漫長的跋涉，終於的衰老於此岸，回到濱海，覓一株樹，種一幢小屋；看見某日經過他的彼時的你，卻不流露任何情事。轉身屋內，等待另一天破曉之時，等待日出，從盡頭的海平線，燃燒般升起。又一日。就少一日。
給愛麗絲
李時雍
1983年生於台北。中正大學社會福利學系，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目前就讀於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班，並任職《人間福報》副刊編輯。寫字的人，學著跳舞。作品曾入選《九十六年散文選》《台灣七年級散文金典》。著有散文集《給愛麗絲》。
〔演出資訊〕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洋子 Yoko》
獨居時代，一個老女人和貓，有時還有老媽
繪本畫家 佐野洋子×金鐘影后 王琄 ×偶戲導演 鄭嘉音 ×導演 Baboo
10/9-25台北市水源劇場
購票｜兩廳院售票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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