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洋子Yoko》改編自日本繪本畫家佐野洋子《無用的日子》一書。佐野洋子號稱地表最強的歐巴桑,《無用的日子》是她生命最後五年的日記,看似人生末了的黑暗時光,只見她以淡然、幽默和犀利的態度直視人生,讓人為她的豁達和爽朗會心一笑。
如果說,獨身晚年是第二人生,我們能還活出什麼可能?本次專題特邀台灣作家對老年生活提出想像,看他們如何創造人生下半場的精彩風景。
文╱李維菁
大家讚揚的老年人,常常是「最像年輕人的老年人」。
換句話說,我們期待的老年人價值,是以「年輕」這概念為主體,誰看起來最年輕,或誰的想法最像年輕人,誰的體能最像年輕人等於誰的狀態最年輕,誰就是最理想的老年。
怎麼看都是歧視與愚蠢。
就現實層面來說,我心中理想的老年,其實和吳爾芙說的女人一定有什麼是一樣的,身邊有點錢,有自己的房間。不過想想這似乎也不是理想的老年人需要的,理想的青年、理想的中年一樣都要有點錢與自己的房間。
從內在層面看,我心中理想的老年仍然與理想的中年、理想的青年沒有太大的分別:和自己處得好。我相信,一個人要懂得和孤獨跳舞,便會從孤獨得到光亮與豐富,不會任由寂寞侵蝕身心。孤獨可能是唯一能夠解除寂寞的方式,這不是哀也不是悲,一個人能夠和孤獨跳舞,是腳站在重心上,是人生基石。
只有一個人能和孤獨跳舞,才能懂得和人怎麼相處,也才懂得面對世上所有變化,因為他的腳才真正站在重心上。
在寫小說的這段時間,我常常在下午時分抱著書本和筆記本到家附近的連鎖咖啡廳,聽音樂閱讀或者寫東西。一陣子之後,我發現周間下午每天來這邊的客人面孔幾乎是相同的,其中有很多是老人。
有一個婆婆帶著傘與一份報紙,點餐之後,看著窗外,想想拿起手機打電話找人說話,說完了又繼續看著窗外,喃喃自語兩三句,聽語氣像是在抱怨什麼。有次老太太和我併桌,便開口要找我說話,問我的餐點是什麼,也說起當天的時事。我回了兩句,聊不起來,她便重重嘆口氣,又看著窗外。
另一個嬌小老太太頭髮剪得比較短,塗玫瑰色唇膏,帶著笑眼。常照到面之後會對我點頭笑笑。她到了之後約半小時,會有另一位老先生來,兩人面對面喝咖啡吃蛋糕,每天都是老先生不停說話,老太太看著老先生並不答腔。我偷聽了好幾次,老先生都在分析國際局勢台灣政治,有時興起來開始激動。老太太只是看著他淡淡笑著,我清楚感受到老先生說什麼不重要,重點是下午有人陪著喝杯咖啡就好。
還有一位胖胖高高的老先生,一坐下就戴上耳機,看平板電腦上的電影,他在自己的世界裡頭相當自足。我在他身旁並沒感受到氣憤嫉妒與競爭的氣場。
讀著寫著有時我會抬起頭來,看著在自己身旁這麼多老人,我以後會是哪一種呢?是不是就像現在桌前這樣,書本筆記及平板電腦呢?
我也曾幻想過幾種人們心中美滿的老年畫面,像子孫請安、全家團圓或春節旅遊;或者老伴牽手像老派約會那樣散步走長長的路。但如果我是一個沒辦法和自己好好相處的人,子孫來了只成為短暫的滿足,離去之後滿腔的憤恨抱怨更加激烈,老伴身上的臭味令人憎惡,想起一生的挫折都像是他對我的長期剝削。
為了成為理想的老年,請先成為理想的青年、理想的中年;請與自己相遇,能與自己獨處,不管身邊有沒有人,都先成為自己的伴侶。
在老的時候,你擁有自己,若還能愛點什麼,人生實屬萬幸。
李維菁
小說家、藝評。著有小說集《我是許涼涼》《老派約會之必要》《生活是甜蜜》。藝術類包括《程式不當藝世代18》《台灣當代美術大系議題篇:商品.消費》《名家文物鑑藏》《我是這樣想的──蔡國強》《家族盒子:陳順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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