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富察(八旗文化總編輯)
必須承認,我喜歡讀一本書遠勝於一次旅遊;因此我也接受如下的現實:在這個旅行、尤其是小旅行遠比讀書更夯更潮的時代裡,我落伍得一塌糊塗。此外我還要告白一件事:與其說我喜歡的是旅行,毋寧說我喜歡的是「移動」這種旅行狀態,所以各位可以想像,在豪華遊輪或度假飯店裡享受大餐、在怡人的白色沙灘一頂峇里島式的陽傘下遠眺蔚藍大海、或者摩肩接踵於在類似巴黎艾菲爾鐵塔這樣的人氣景點,或者一趟時髦購物之旅(我想起了公車上觸目可見的香港或吉隆坡旅遊廣告)……都非我所愛。
我所喜歡的旅行不過是游牧式的移動——假如那也是旅行:騎著馬體驗地形地貌的起伏、觀察植被的密度和氣候的變化,迷戀行途中隨機相遇的人物、房舍和墳墓,這些遠比歷史古蹟、著名景觀、度假飯店更讓我迷戀不已。只是在現代社會裡,汽車取代了馬匹。
所以,當我執筆撰寫本次書展主題中最需共同關注的八件事之「旅行的深度」時,我陷入了個體的偏執和經驗的貧瘠。在現實中,「小旅行」是這座島嶼方興未艾的事物,至少就媒體、出版和個人寫作而言是如此,我們迷戀小旅行,就像我們迷戀台式民主。我們喜歡朝聖日本,就像我們討厭中國,某種程度上已經變成了生活標籤和意識形態標籤。
「你最近去了哪裡?
——日本。」
就我個人的看法,日本是最擅長馴化自然的國家。我們在日本看到的一切「自然」,都更近乎是某種刪剪、加工、管理或馴服後的人工結構,整體上已經是消毒後的旅行目的地。日本的一切都那麼熟悉而美好,沒有水土不服和精神掙扎,「太輕易、太舒服、太頻繁、太理所當然」。它在某種意義上是台式小旅行的放大版或國際版。對日本的喜愛和欣賞不是問題,問題在我們趣味的扁平化,我們旅行思維的單薄。以至於它左右、甚至控制了我們的旅行和書寫,以至於台灣幾乎罕有類似《聖母峰之死》之類的《玉山之死》的書寫。
不把旅行扁平化的方式有N種,在此我們推薦的是套書組合,即《旅行的異議》+《非商業旅人》。我承認這是個奇怪的不完美組合──它們文體大不同(主題報導寫作vs.作家散文創作);作家們自說自話(我推測:《旅行的異議》作者沒看過狄更斯的《非商業旅人》)。我推測部分讀者如果以72折價格買了書,會覺得上了大當。可是我必須申明:它不是廉價旅行套裝,不是用過一次就可拋棄的東西,而是幫助你「內建」知識體系、豐富你的思考、有附加價值的組合。
也即是說,你愈是理解Elizabeth Becker足跡踏遍全球各大觀光勝地後而揭示和分析的觀光工業之現狀、陷阱──《旅行的異議》,就愈能反襯出狄更斯寫作的本質──《非商業旅人》描寫的是維多利亞時代裡透過行旅所看到的大英帝國之暗影。你愈是跳出小旅行的窠臼,這兩本「內在體質」純然不同的書就愈能在你的腦裡開始自動對話、辯論,並像兩個刺猬一樣彼此依靠在一起。
然而,它不是1+1=2。我們也不要你只是跳出旅行的異議,成為非商業旅人。──不是。是非和簡化永遠不是答案。即便身處狄更斯的旅人時代,他也同樣對一家飯店的「工業思維」充滿了牢騷和批評:「這種地方,大致上對人都是採取批發式的態度,而我們內心卻有一種個人式的零售需求必須獲得滿足。」在現代社會裡,就像我們無法脫離金融業,我們也很難脫離觀光工業,畢竟它是僅次於金融業的全球第二大產業。我們要討論的,是如何不成為它的俘虜。
所以,你自己也可以嘗試做出其他的書和書之間的結盟。比如《旅行的異議》+《旅人》(胡晴舫著),前者是對觀光工業的檢討,後者是胡晴舫對「旅行」這種行為本身和旅行主體(我)的文化反思。
我們還能如何旅行──借自胡晴舫《旅人》其中一節的章名。「這是一個旅遊過剩的時代,他們說。旅遊變得太輕易、太舒服、太頻繁、太理所當然,有智之士出來宣告旅行的死亡。」
錯了。胡晴舫的答案是旅行不死──旅行只是離開和歸途的無窮辯證,是日常文化與異國情調的互相挑逗,是他者和自我的彼此窺視,是文化偏見和自我追尋的不斷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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