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趙豫中)
髮流水流意識流/河童的思潮哦/我頭頂的儲思盆/不正常放電對你(這怎麼可能)──〈河童去見洗頭小姐(妹)〉,《河與童》
採訪之前,李雲顥先去剪了頭髮,兩側推短的清爽髮型。即使如此,在三月初的微涼氣溫下,容易緊張的他額頭不斷滲汗。攝影師遞出衛生紙給他,他擦汗,將紙握在手裡好一段時間。問出他準備到的題目,他立刻翻開隨身的紅色筆記本,筆記本封面貼著手寫標籤「20」,意思是從念研究所以來的第20本,裡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他喜歡紅色,連內頁的字都以紅筆書寫。除了筆記外,裡頭還有日記、雜記、別人寫給他的信,甚至有他寫給別人的信,寄出之前先影印留存的複本。
繼上一本詩集《雙子星人預感》之後四年,幻化成《河與童》。為什麼是河童?「書名的『河』,可以是臉上流下的兩行淚,也可以是水波跟腦波,也可以是詩的韻律、節奏、音樂性。『童』就是幼稚的狀態,純真不世故,調皮搗蛋。加上『與』,可以又是河、又是童,又是河童。」李雲顥解釋,「河童是像妖怪但又不是妖怪的存在。鯨向海的詩〈單身男子鍵結〉寫到『我輩人數眾多/皆在魂飛魄散途中』,對我來說,這本《河與童》就是有點像妖怪、鬼魅,主體輪廓不清楚,還沒決定自己是什麼形狀的狀態。」
河童是傳說中的生物,很少有人見過,但很多人都相信河童的存在,如同鬼魂,如同真愛。而《河與童》起初是李雲顥寫給某人的詩集,失戀之詩,從開始失戀的那天寫起,後來時間拖長了,他理解復合無望,便慢慢加進不同情緒。童子經歷低潮,經歷要不要渡河的兩難,最後回歸日常。童子企圖成為大人,想要登大人。
寫詩對李雲顥而言,是不得不的抒發,不然會爆炸,會壞掉。他曾經自認是小說家,把寫詩當成餘興,把寫小說看得慎重,結果小說變得難寫了。「也許就是不能嚴肅以待,才能自然地寫吧。」李雲顥說,在情感推動下,寫詩不是沉澱,反而需要加速度。可能會急著發表,但之後總是繼續修改。騎車帶給他很多靈感,有時候騎車騎到一半,看到路上的招牌、遺落的單只鞋,都會觸發他想要去記錄的念頭。
失戀的時候,除了寫詩,逛書店也會讓他好一點,如同儀式,不特別逛哪區或哪間書店。這習慣來自兒時,因為他家裡開工廠,家人總是忙碌,說四點來接他放學,但他常常等到六點都沒人,等待的時間他就去書店晃蕩,摸一摸書,看一看書,翻幾頁就看不下去也沒關係。
「寫詩就是自然而然地流出來,我沒有特別規劃。從寫給對方的詩,轉而開始觀察自己,這段關係裡我做錯了什麼事,有什麼需要修正,到觀察自己是什麼形狀。」也許在逃避自己的形狀,在別人的期望與自己的真實狀態中搖擺,李雲顥說,「『童』可能就有這個意思,沒有完全確認,沒有定型。自己要不要繼續配合別人,應該成為什麼樣子,我想要一個更精確的方式。於是寫詩像是修煉,隨著詩的形狀比較清晰,對自己的想法也更清晰。」
如他的〈地心〉一詩:「把我的心取出/埋入地底/遂有了引力/使我/不致被回憶吹散」,原本魂飛魄散途中,因此形狀不明,需要找尋邊界。他從不認為寫作能夠療癒,也不能使人變好,卻有助於自我覺察,讓他能面對並接受自己的憂傷。《河與童》與其說是詩集,更像是自我觀察日記。「我寫完之後,自己在世界上的形狀好像明顯多了,比較堅實了;之前是氣態的、鬼魅的,害怕被注意,見不得光。一邊寫詩一邊試探自己的底線,一邊進行一種暴露,現在覺得可以出櫃了,心裡很高興。」
李雲顥說,「這本書也可以成為一個案例,告訴別人有人快30歲還搞不清楚自己的形狀,沒有什麼自信,也沒有什麼自尊,像是走在岔路中,處在還不知道要往哪裡去的狀態。然後試探著如何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大人。」
於是詩成為媒介,不再想那碗握在手裡的孟婆湯,不再擔憂離散,而成為童子渡河的浮木。確認形狀之後,就能夠找回本體。如同他在訪談中不斷做出的「我愛鯨向海」告白,反覆幾次後,他說,「我愛鯨向海,但想變成李雲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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