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
【米果|日本小說教我的事】如《照柿》一般高溫灼傷的「高村薰障礙」
作者:米果 / 2013-06-19 瀏覽次數(6075)
閱讀高村薰的小說,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不僅頁數份量很重,文字的承載也很沉,起碼要密集而專注,把瑣事推開,把自己的人生抽離,才有辦法將高村薰擅長描述場景的綿密手法,如同朱紅赤丹上色那樣,連毛細孔的縫隙都不放過。怎麼說,都像修行功課,而不是帶有娛樂的消遣氣味,那無疑是閱讀日系小說的一道障礙。
多年前閱讀高村薰的重量級小說《馬克斯之山》就已經領教過了,猶如將自己丟進寒冬的深山,步履闌珊,手腳凍傷,呼出來的氣息都如白霧那樣深刻。「閱讀」這種事情,偶爾就要來一趟高層次的挑戰才過癮,就好像再怎麼強的打者,偶爾也希望跟投過完全比賽的強投對戰一樣,倘若有辦法在幾球的對峙之中轟出致命一擊,因此豎立障礙,那才叫做終生難忘。
高村薰在1993年接受《海燕》十月號的訪談中,曾經表示過,「我至今不認為自己在寫推理小說,而是一直在寫小說,只不過那湊巧不是戀愛小說或純文學或私小說。簡而言之,書就是書,小說就是小說。」
對我來說,高村薰的小說,屬於「硬派」,而且是非常寫實、不輕易放過細節的那種「硬派」。她出身關西大阪,也一直定居大阪,對於所謂的工廠藍領描述,既有熱處理廠的悶熱油膩,也有勞動階級對於機械和人生那種即使無能為力卻不允許放棄的無力感,那絕對不是小說寫作者憑空想像就能粗糙交代的。
高村薰曾經說過的,取材並不是靠相機與錄音機,而是倚賴現場的「空氣」。以這本《照柿》為例,光是讀著主角「野田達夫」在高溫濕熱的廠區,為了半成品出現裂縫與鍋爐溫度異常而發怒,彷彿自己也身處其中,甚至翻著書頁的指縫,都有沾黏的油膩感。
警察「合田雄一郎」與「野田達夫」是出身大阪的童年玩伴,一個是房客也是警察之子,一個是地主與房東之子。野田有藝術家的浪漫性格,少年時期目睹女人為父親撞車殉情,自己則是不規矩的學生,男女關係放浪複雜,最終卻娶了老師,生了小孩,成為規矩的工廠藍領。而早年喪父,婚姻不圓滿的合田卻因為追查一樁酒女命案,違背警察道德參與黑道賭博,還對一位可能涉案的女子萌生危險的愛意。18年之後,已經年過30的童年玩伴在東京車站重逢,因為一樁命案和一個可能涉案的有夫之婦,生命再次產生擦撞。警察觸碰了某些禁忌,工廠黑手的人生大為走樣,中年男人面對婚姻、事業、家庭、人生、愛情、不倫的多重壓力,高村薰的文字,逼使閱讀小說的讀者在動輒高溫超過35度的盛夏,也同樣滿身大汗。
東京大學專門研究斯拉夫與波蘭文學的「沼野充義」教授認為,高村薰是現代日本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為了文庫版重新改寫的《照柿》,媲美《罪與罰》,好似「熱得要命」「發狂似的」酷暑盛夏,呈現夕陽照射下,熟透的柿子色澤。
閱讀小說的前半篇幅,工廠的熱處理火爐高溫始終如背脊冒汗那樣緊隨,「夕暮殘陽的暗黑斑點,以及夾處其中猶如爐心的胭脂色……自己留在故鄉之際烙印眼中的存在頂多只有那種照柿色,彷彿用力扭絞便會滴下濃稠液體的那種顏色……」
這小說當中,每個角色都有如常的面目,卻也有瘋狂的恨意,甚至,有皮膚過敏的固執警員,和不斷因高溫搔癢而感染猝死的工廠大叔……一場各懷鬼胎的喪禮,危險的不倫,以及東京與大阪兩地的風景光影,過去與現在,快速抽換。
多年前,閱讀《馬克斯之山》,猶如置身冰雪低溫的高山,以手腳冰冷的狀態跟合田雄一郎初次結識;這回則是在高溫溽暑的盛夏,猶如電鍋水蒸那樣的滴汗狀態下,又一次旁觀合田雄一郎的辦案人生。
看來,我又挑戰了一次「高村薰障礙」,雖然瀕臨「熱中暑」,渾身黏膩,但還是很過癮啊!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著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最新作品《台北.同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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