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裡入睡前，在房內拉起一頂輕薄的蚊帳，是許多世代臺灣人的童年回憶，但對1931年出生於臺灣的日本人新元久先生，蚊帳卻是他在戰爭結束返日後，一生鄉愁的寄託。
國立臺灣文學館與跨域藝術家 Ballboss（球老闆）合作出版的繪本《掛蚊帳的夜晚》，便是以新元久先生為原型，因為臺灣文學館正是新元久先生的童年舊居，一切巧合得就像編寫過的劇本——他自1989年起數次重返臺灣，尋找記憶中的家園，直到2019年在齊東街日式宿舍群與正在進行修復工程的建築師許伯元相遇，他開始以第一代住戶的身分，分享在臺生活記憶。
這個神奇的偶然，連臺灣文學館台北分館主任黃蘭燕也覺得不可思議，「很多日治時期在臺灣出生的日本人都有來臺灣尋根，但第一代住戶的原住所被保留下來，還變成可展示的公共空間，新元久先生的狀況幾乎是全國『孤例』，太適合來談一個『回家的故事』。」
（圖 / 掛蚊帳的夜晚）
▌從歷史標籤到相簿裡的童年
「創作這個故事，讓我好像在自己的臺灣記憶裡，補足了一大塊臺灣曾經的模樣。」Ballboss剛開始解讀新元久先生的故事時，得到了許多時代意義的標籤：來臺尋根的灣生、祖父是鐵道部長、父親在麻豆的明治製糖株式會社工作。新元家族的故事就是臺灣的產業發展，很重要，但沒有引發他創作的意念，直到他真正與新元久先生碰面，翻開新元久先生特地帶來的一大疊相簿，Ballboss看到了一名跟自己一樣，在臺灣長大的小孩，吃甜食、拉單槓、讀書，享受著媽媽用心塑造的美好童年，「那一刻，我才真正走進了那段時光。我心想，哇，得救了！」
Ballboss找到了故事的出發點——他們都是在臺灣長大的小孩，差別只在一個是臺灣人的小孩，一個是日本人的小孩，而日本小孩能和媽媽在菊元百貨吃布丁， 或是品嚐爸爸帶回家的法式冰淇淋，甚至能有自己的書房，繪本裡忠實呈現了當時日本人較優越富足的生活，「這是真實的歷史，我不需要故意美化；日治時期有讓人感念之處，但也確實讓臺灣人痛苦過。」只是，在一個短短三十多頁的繪本裡，究竟能談多少呢？
他找到的切入點是「甜」，這不僅是新元久先生在敘述童年回憶時的重要元素，產糖也是臺灣一個重要的時代符號。另一個貫穿全書的要素是蚊帳，「濕熱的氣候會滋生蚊蟲，這是當時日本人認識臺灣的一個印象。當新元久先生回到日本後，即便沒有蚊蟲的困擾了，也沒改掉掛蚊帳的習慣，還被女兒取笑睡前都要搭帳篷，但是有蚊帳，他才能安心睡覺。若我來詮釋，那就是『家』的答案。」Ballboss說。
（圖 / 掛蚊帳的夜晚）
▌引發「我是什麼？」的意識
新元久先生的故事不是臺灣的全部，卻是某一種「臺灣的故事」，《掛蚊帳的夜晚》裡的老人也不等於新元久先生，而是「擁有這些經歷的一種集合」，但新元久先生收到繪本檔案時，讀到感動落淚。Ballboss感慨地說，當他畫著新元久先生小時候在爸爸工作的甘蔗田旁玩泥巴時，心裡想著，自己也曾經跟著做土木工程的爸爸，在工地裡玩耍，「我多想再回去一次那個場景呢，所以我知道，新元久先生一定也想再回到那個童年記憶裡的甘蔗田，我們就是很想念家人的孩子罷了。」
「我是從一個臺灣人的角度在創作這個故事，我希望讀者可以開啟一個重要思考——臺灣人是什麼？我希望臺灣人是什麼？我又是什麼？」這是他對這本書暗自寄與的期待。
（圖 / 掛蚊帳的夜晚）
▌文學館的公共責任：為老房子注入記憶
「老房子就像人的過去記憶，一個城市沒有老房子，就像人沒有記憶。」黃蘭燕說，臺灣文學館最重要的使命是文學，但臺灣文學基地是歷史建築，是這座城市重要的文化資產，「如果我們不能說出這個老房子到底承載什麼故事，它就只是一個老房子，甚至是不好用的老房子。」
每一處歷史建築都有很多故事，黃蘭燕不希望民眾來到臺灣文學基地，看到的只是一大片修復後的日式宿舍，所以臺灣文學館選擇以創作繪本的方式，讓老屋的故事留下來，「我們有很多故事想說，這裡以前住了誰，發生了什麼事。在某間日本宿舍裡，曾有個要考臺北一中（今建國中學）的男孩子用功念書，還會在院子裡練習拉單槓。」黃蘭燕說。
《掛蚊帳的夜晚》選擇談一名日本人的故事，因為這個歷史片段對臺灣來說非常重要，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關於回家的故事」，臺灣是個移民的島嶼，大家先來後到，到底什麼是臺灣認同？黃蘭燕認為，從新元久先生的故事裡，看到了「家、想家、想回家」的內心情感，即便他在日本居住的時間遠遠超過在臺灣的童年歲月，但他至今仍是說「回臺灣」而非「去臺灣」，證明了他與這塊土地的連結之深。由此可見，故鄉的認同是「複數」的，不只新元久先生認為臺灣是故鄉，許多自中國遷居來臺灣的人、以及近代的新住民，都認同臺灣是自己的故鄉。
黃蘭燕說，「我們想把這些關於家與時代的記憶留下來，讓來參觀的民眾，可以藉由這個故事，想像七、八十年前的臺灣是什麼樣子，這些老房子就是這座城市的尺度，未來每一個世代的孩子來到這裡，都能知道原來以前臺灣發生過什麼事情。當你知道過去是什麼，你才能定位現在的自己是什麼。」
掛蚊帳的夜晚
（台文版）掛蠓罩的暗暝
作者簡介
作家、生育改革行動聯盟常務監事。
曾任報社記者，現為「半媽半X」自由文字工作者，育有一狗二孩三貓，
關心兒童與動物的權益與未來生活環境。
著有《迎向溫柔生產之路》，繪本《一百萬個親親》、《我去上學的時候》。
合著《餐桌上的真食：用腦決定飲食風景，吃出環境永續 》《遜媽咪交換日記》《億萬年尺度的臺灣》《晨讀10分鐘：酷少年故事集》等。
OKAPI專欄【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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