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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

【小令專欄|喝茶與讀書】04.東方美人——新年與《我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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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書桌上,除了書,第二多的就是茶。
選一款茶與書對話,不想太複雜,接近直覺。

選好茶後,透過與茶相關聯的各種細節,嘗試交織出喝茶閱讀筆記,用一款茶期待一本書。




我很少喝東方美人茶。過往在學茶期間,曾經有一段時期,非常著迷東方美人茶,甚至喝到三更半夜,還戀戀地不肯去睡覺,一直喝到天亮。停止迷戀東方美人的契機,不知在何時結束,但結束得極為明確。之後,如果認識任何新的茶品牌,或是去到不熟悉的茶館、茶行,東方美人絕對不是我初探的首選。只有在特殊的節慶時刻,或特別想要紀念的日子裡,才會泡東方美人茶,尤其是新年。

新年時,若有親戚來家裡走春喝茶,泡任何清香型的茶,都會被哇啦啦的八卦或話題給沖刷殆盡;想泡濃郁型的茶,又沒辦法長時間撐場,且耐得起足夠多次反覆沖泡的需求。有什麼茶,可以一直喝下去,又不會被嫌棄香氣滋味不夠,又不會被抱怨回家睡不著的?最後我發現,就是東方美人茶。

東方美人茶有一種撫慰的安定力,不管當下的情境,有多少真心話或場面話,一杯東方美人茶,就會讓人想靜下來。先緩緩,不為什麼,只為了東方美人的茶香,入口鼻後再進身,開口說話覺得奢侈,靜下來呼吸反倒剛好而已。

東方美人的茶的存在與氣勢,於年節的任何時候出場,都能表現得宜且恰到好處;既不會搶走節慶菜色的風頭,又能夠在滋味感受上給予適當的慎重與款待感;飲者無需費力品評,主泡者也不用過度殷勤,熱水一注,該有的香氣湯色滋味,都能立刻站出一個態度。

淡泡的東方美人,可以穩定釋放花果調的香氣,甜水般的茶湯,可以喝到地老天荒;濃泡的東方美人,冶豔盛放的茶香,可比口吐百花齊放,茶湯滋味也能讓先前下肚的餐點食物,一邊大亂鬥,一邊如沐春風。

平常日子裡,難得想喝東方美人的唯一例外,是在閱讀陳偉棻的文學作品。

我喜歡《我的公寓》,更明確地說,我喜歡陳偉棻的文字。我喜歡她講述的任何,我都有興趣聽。讀她的第一本《入境大廳》就已津津有味,發現第二本《我的公寓》即將出版時,脖子瞬間拉拔成長頸鹿般地期盼。

入境大廳

入境大廳

我的公寓

我的公寓


《我的公寓》裡有不少人情世故,是現在的我,終於能跟著安放一點相似心境的感受。閱讀陳偉棻的書,我會想要搭配一壺東方美人,但必須是很少量的茶葉,降溫泡,天長地久地泡,因為他的故事和文字,也是適合降溫,適合緩緩進入與吸收的狀態。

與書名同名的〈我的公寓〉中,有兩條時間軸線,一是二零二二年,陳偉棻寫道:「我非常愛我的公寓,甚至為此稍微改變了自己要擁有才能安心的性格。」且在明知終有租約結束的那天到來前,因為「每天住在這裡,只好每天練習」,被迫要面對練習的是什麼呢?

「這間公寓教我與注定要失去的勇敢建立關係,對終究會拱手讓人的事物投注心意,還有盡情享受,不去擔憂什麼時候結束。」——〈我的公寓〉

但那只是第一階段,另一條敘事線進入二零二四年,他寫到要搬家,且說「分別」這件事有分兩個階段,像「分手兩次」,怎麼個兩次法?請務必先泡壺東方美人茶,緩一緩。

東方美人茶東方美人的茶的存在與氣勢,於年節的任何時候出場,都能表現得宜且恰到好處;既不會搶走節慶菜色的風頭,又能夠在滋味感受上給予適當的慎重與款待感。


 我邊喝茶,接著看下去,終於看完與書名同名的這一篇〈我的公寓〉。書中有不少細微卻極美的瞬間,在心領神會時,讓我感受心臟微小的觸擊;白話文就是心頭一緊。可是那緊,是明明白白的「緊」,不是要讓讀者緊張,不是要逼近,而是要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有意識地」自己去拉出一個距離,自己拿捏出需要多少沉澱的時間。當讀者跟作者,彼此都能有從容的餘裕,有了那樣的餘裕,就會有優雅的機會。

在品飲東方美人茶的過程中,之所以能帶給饕客優雅的感覺,也是來自於此:同一款東方美人茶,可以泡得很淡雅,也可以表現得很冶豔,端視主泡者想要帶給茶客什麼樣的五感體驗。

例如他寫自己恢復單身的日子,特別用淺灰色的紙,與全書做出區隔的空間,讓讀者進入篇名為〈出發〉的同時,也會在潛意識中被提醒,此處的敘事空間,相較於其他宛如有光調節的白底黑字不同。我在淺灰的背景色塊中,看到一個重新面對單身生活的人,是如何「以破釜沈舟的決心學日文」,且以規律的習課模式,將零散的日子打結,只為了「把自己的生活提起來」,一口氣讀完很難,我只能先喝一口茶,再看他寫道:「僅僅是每周六準備好課本、講義與午餐去學習四小時,我就覺得自己還跟自己站在一起。」

我喜歡陳偉棻的文字與敘述方式,是因為我知道,假若是同樣的情境,如果是不同的描述法,極有可能帶來完全不同的感受性。陳偉棻選擇的是這樣一種,不嚴重,可是也不隨便。無論如何,都能調度出一點點轉圜的空間,而那一點點的空間,非常接近一杯,可以甜得像水一樣淡的東方美人茶。

新年期間,適合泡一壺東方美人茶,搭配品讀陳偉棻的《入境大廳》,或反覆咀嚼新出版的《我的公寓》。

「我還是那個活生生的人,要過第四十二個生日,遠方的家人正在籌備新年,已經在line群組討論菜單與禮品。我的日子有人間煙火,有高有低,有期盼有失落,有能握在手裡的也有無法企及的,那些我樂意的與我不樂意的,那些我忍耐或抵抗的,全都證明了我勤奮地活著,維繫節操幾乎到傻氣的地步。」——〈幽靈〉
入境大廳 (電子書)

入境大廳 (電子書)

我的公寓 (電子書)

我的公寓 (電子書)

 






 小令茶房|茶知識 

培火
東方美人茶,即是俗稱的白毫烏龍,白毫是指採摘的頂芽,因其白色毫毛顯著而得名。東方美人的比賽茶,如果全部都採摘頂芽製成,必然會因其產量稀少,導致價格高昂。一般消費得起的東方美人茶,可以從茶乾觀察,不以嫩葉為主,而是以成熟葉為主,帶一點頂芽(白毫)的比例為輔;頂芽能展現細緻迷人的香氣,但成熟葉才有足夠支撐茶湯滋味的內含物。東方美人之所以能夠要香有香,要湯有湯,也是因為製茶師能掌握香氣與茶湯滋味的平衡得當。
東方美人之名,相傳是由英國女王驚豔其香氣滋味而賜名:Oriental beauty。本文中,筆者通篇選擇以「東方美人」而非「白毫烏龍」稱之,亦是想向遠在英國的作者陳偉棻致意。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作者簡介

小令,景美人,1991年生。台東大學華語文學系畢,專職侍茶數年。Isha瑜伽練習者。獲《文訊》最值得期待的九○後寫作者。
著有詩集《日子持續裸體》、《 今天也沒有了》、《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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