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聊《威廉華威克警探》系列這套書之前,我們必須先認識兩個人:2001年去世的蘿拉亞契,她是第一位能在《韋斯頓沃勒薩默塞特水星報》(The Weston & Somerset Mercury)擔任正職女記者的厲害傢伙,在那個女性社會地位普遍低落的年代,她能在這份地方週報擁有個人專欄,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而且,蘿拉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時不時還會拿她的兒子做文章,例如在專欄裡這樣寫:「我永遠不確定我那10歲的孩子,能達到什麼樣的成就。」
我們還要認識這個人:威廉亞契,他是大記者蘿拉的丈夫,年紀遠遠比蘿拉大得多,在他64歲時蘿拉才生下了他們的兒子傑佛瑞。如果我們按照兒子傑佛瑞對父親的描述,那麼,大記者的丈夫威廉,是一位一次大戰時的戰爭英雄。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威廉是重婚犯、騙子、詐欺犯、與偽造文書犯(他的犯罪人生可能比以上罪名豐富一倍以上)。威廉偷走已逝雇主的護照,偽裝身分到美國騙吃騙喝。在一戰戰火席捲歐陸的同時,他在平安的美國紐約吃香喝辣,而且還得意洋洋地認定,這些沒被砲火侵襲的紐約人,正等著他這樣口燦蓮花的天才,收割他們無處安放的財富。
▌在黑白江湖都吃得開的人,不當小說家太可惜
好了,現在我們有了一幅詭異的家庭構圖:一位勇敢又有企圖心的記者媽媽,一位油嘴滑舌的罪犯父親,還有這對父母生下的兒子。在這樣怪誕的父母組合下,如同蘿拉在專欄裡的憂心:這個名為傑佛瑞的十歲孩子,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呢?人情義理的世界裡,一加一常常未必等於二。但在傑佛瑞身上,一加一確實等於二——
傑佛瑞亞契(1940-)才華洋溢,能言善道,長袖善舞,還能跨領域發展。傑佛瑞是編劇、下議院議員、英國保守黨副主席、倫敦市長候選人、男爵、招妓醜聞當事人、偽證犯、囚犯、政變幕後黑手、眾多英國巨星的好友⋯⋯他是黑道、也是白道、更是灰道,這樣在黑白江湖都吃得開的人,不當小說家實在太可惜。而單單是傑佛瑞的小說家經歷,輕輕鬆鬆超越絕大部分的小說家成就:1976年開始寫小說的傑佛瑞(前一年他才被百貨公司指控偷了三套西裝),寫了數十本長短篇小說,小說全球銷量超過3億本,作品曾改編成影集與廣播劇等等。
傑佛瑞.亞契(Jeffrey Archer,1940-),英國政治家、作家,一生充滿傳奇與戲劇性,是評價兩極的爭議人物,著有《生而為囚》、《該隱與亞伯》等小說。
資歷如此輝煌,但「小說家」頭銜仍無法定義傑佛瑞。即便我搬出傑佛瑞的父母背景資料,你也很難分辨,他能走出這樣在天堂與地獄間搖擺的曲折旅程,是因為父母的基因?還是他後天的自作自受?這個問題太難了,但我們還是可以做出一個結論:傑佛瑞寫的小說絕對也非凡物,如他在《威廉華威克警探 I:初生之犢》扉頁寫下的兩行提示:
「這不是警探小說,這是一名警探的故事。」
警察故事不就是警察小說?大作家好像在玩文字遊戲,實則讀完這本書,你才能理解傑佛瑞在說什麼——也順帶能更加理解這個背景複雜的作者。
「這不是警探小說」,是因為《初生之犢》跳脫了傳統警探小說的格式套路。忘記平克頓偵探事務所的那些以組織之力破案的小說,忘記橫山秀夫那些孤狼警探被警局內壓力與破案壓力撕裂的高壓小說。傑佛瑞的《初生之犢》裡,警方組織不是重點,組織內貪污黑幕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在他筆下的威廉華威克警探身上。
▌警探版的詹姆士龐德
威廉華威克是誰?是一名大律師之子,他的律師父親朱利安爵士地位高尚,法庭是他的遊戲場,國內最惡名昭彰的犯罪頭目時常要獻金請他疏通關係。朱利安爵士並非惡徒,他只是太清楚律政邏輯的運作原則,而他也同時不避諱從中收取一些「蠅頭小利」。朱利安爵士自然希望兒子能克紹箕裘,但威廉卻志不在此,對父親早已安排好的律師之路不屑一顧,他一心想成為警探,而且堅持從底層巡警做起。
威廉不想聽從父親建議就讀牛津大學法律系,而是到倫敦大學研讀藝術史——什麼,藝術對當警察有什麼幫助嗎?當然有,在倫敦街頭度過豐富的巡警生涯之後,持續往上爬的威廉,就因為自己的藝術專才,輾轉進入了「藝術與古董組」,辦起了名畫遭竊與古書偽簽名等等的藝術類案件。
你不能把警察組織小說、推理小說、懸疑小說等等類型的套路,套在這本書名明明寫著「警探」兩字的小說上。當然,年輕人初入警界的故事,看起來好像是英倫版的《新紮師兄》,他必定在街頭看到許多在千金之家看不到的殘酷,同時學習到許多有門道的街頭智慧。但是,這僅僅只佔全書不到四十頁的篇幅而已(這本書超過四百頁)。這本書更像是人生資歷豐富的傑佛瑞,記錄他自身某個面向的半自傳。
這本書有倫敦市井的街頭智慧,有男主角與美麗聰慧博物館助理的甜甜戀愛,有倫敦贗畫地下市場的運作邏輯,有跨國名畫大盜的陰謀⋯⋯你發現了嗎?我沒有提到屍體,沒有貪污,沒有背後的那把利刃⋯⋯我甚至可以說,威廉華威克是某種警探版本的詹姆士龐德,他在一個繁花似錦的華麗世界裡不斷穿梭,迎面而來的不是黑街殘酷與無理暴力,而是優雅的藝術謎題與美女芳心。
▌活靈活現的罪犯心理,不為人知的細節描寫
《初生之犢》帶點《福爾摩斯》系列的古典推理,帶點007電影的諜報氛圍與風流冒險成分。讀者不是來這裡燃燒自己的腦細胞的,而是跟著這位人生勝利組,進入我們陌生的英倫上流社會與下流世界。《初生之犢》前半段是千金之子的成長故事,後半段是追蹤失竊名畫的諜報故事,而傑佛瑞的文筆如暢流長河,載著讀者一路順流,穿梭在這些迭起的豐富風景之中。
這樣的小說不是靠小說家勤力收集資料就寫得出來的,即便你很清楚倫敦偽造市場的運作機制,也無法寫得像傑佛瑞那樣行雲流水,他太瞭解這一切黑與白了(儘管不確定他是從牢友那裡聽來的,還是自己也曾經是犯罪網的一部分),所以他可以寫出這些不為人知的細節之外,還能把罪犯心理與習氣寫得活靈活現。這種細膩不只在贗畫橋段裡呈現,還有法庭攻防、警方辦案、藝術品鑑價等等段落,傑佛瑞都可以寫得有聲有色,而且明顯自信十足⋯⋯彷彿他曾經身為其中一個主角。
《初生之犢》只是這個系列的第一本,因為這不僅僅是傑佛瑞假想的一個故事,它可能只是擷取了傑佛瑞的某段人生經歷,混雜一些虛構橋段而成的故事,這位現年84歲的奇人,今年九月還出版了《威廉華威克警探》系列的第七本作品⋯⋯如同他在序裡提到的:
「威廉華威克能否成為廳長的關鍵,既取決於他的決心和能力,也取決於我對長壽的期許──我是指我的壽命,而非各位的。」
這套自傳也許永遠沒有完結的一天,因為傑佛瑞亞契就是如此複雜的一個人。
延伸閱讀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