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亞妮／從推理到推衍：東野圭吾《謊言裡的魔術師》裡，覺醒（中）的女性

東野圭吾的新作《謊言裡的魔術師》接續著2020年的作品《迷宮裡的魔術師》，正式為他的魔術師系列拉開帷幕。同時，東野圭吾還有「伽利略系列」、「加賀恭一郎系列」、「拉普拉斯的魔女系列」……不同的東野宇宙，同時開展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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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魔術師系列的主角，（前）魔術師神尾武史在惠比壽開設了一間神秘酒吧「陷阱手」（TRAPHAND），與上部作品中的主角——他的姪女真世，在這回的不同短篇中，聯手與不同主角、不同女性，展開如同連續劇般的系列故事。一如許多東野的作品，小說幾乎仰賴著主角的天賦與人格魅力，角色搭配情節，如此才形成了極具東野圭吾個人特色的小說，也就是一種高度娛樂性的推理小說。《謊言裡的魔術師》裡的主角神尾武史，也是風格強烈到近乎怪誕的存在，由這本書的日文書名「ブラック・ショーマンと覚醒する女たち」直譯，不難破解出小說的兩大重心、兩種相對，那就是「黑魔法師」與「覺醒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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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細細研究推理小說中的主角就職分布，不難想像，懸疑偵探最多，警察探員也不少，但在兩者之外，純粹出於愛好而獨自破案的人卻很少見，主角神尾武史便是這種少數。不論是他從前擔任魔術師，或是如今為人調酒，他的工作都很接近在人們的感知與心靈中製造幻象，正如同他的愛好也是通過戲法、通過酒吧，將這種幻術用於看穿人際關係，揭露人們的欺騙和惡意。提醒女性顧客可能受騙、誰是行家、誰說大話，對神尾武史來說，除了是一種善意，有時更像天賦，如同他說起自己：「只是對識破別人的謊言小有自信，因為魔術師在騙人這件事上是專家。」

與其說，在這本小說中的許多次伸出援手、許多解謎，是主角的任務；推動他的動機，更與他是一名魔術師，或者說，是一個亦正亦邪的「黑魔法師」有關。當他解救了一個有生命危險，被親人欺詐勒索，逼入絕境的女子時，神野武史並不是為了正義感，而是因為這看來很好玩、有趣；就像他的酒吧內滿是監視與監聽的儀器，或許也出於他的個人意志，與安危無關……這使得《謊言裡的魔術師》，相較前作在調查破案間呈現出的正式感，小說中的六段故事更能有機地錯落開、再交會，同時兼具了嚴肅性與幽默感。

※以下涉及本書重要劇情，請斟酌閱讀

「陷阱手」就是一家同時具有徵信與諮商功能的酒吧，即使在此發生的許多故事，幾乎脫離了日常邏輯，比如，世界上真的有兩個長得幾乎一樣的女性，同時生活在東京嗎？比如，某些罕見疾病的發生率，為何在小說中總是特別高？但推理小說，往往不就是一種隱藏在日常中的危險，如同神尾武史所說的，只需要留心、只需要動點腦，就能發現。因此，即使有許多故事的結局，出乎預料，甚至無法進行線性的推理，它們仍然帶有日常的真實感。這就是東野圭吾在這本小說中注入的期許，魔術背後，藏著的一點點魔法，如果是小說，就沒有問題。

與神秘酒吧「陷阱手」的老闆神尾武史相對，這本書中有不同的女性出場，她們或多或少地被魔術、被魔法改變了既有生命，東野圭吾以「覺醒」為這些女性們的故事冠名、代言。然而有趣的是，正如同神尾武史以他極具壓倒性的存在感，貫穿了這本短篇小說集，所有的其他女性角色（包括作為常駐角色的神尾真世），與他相較，都顯得有些單薄。因此，說它是一場女性覺醒的過程，更像是一個男性以推理開展出的系列故事。

糖與毒俱存，東野圭吾（甚至是許多日本男性作家）底下的故事公式，為他們導向了成功，形塑出了趣味的魅力，種種公式中，卻也經常包含了一條「寫女性的公式」，比如伽利略系列的「內海薰」到這部小說中的真世，她們都必須在某些片段，顯露出某種天真的可愛、仰望的視角，（以便）讓主角說出：「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推理，只要稍微動點腦筋，誰都會想到，妳不要覺得別人都和妳一樣。」即使在東野圭吾以女性為主角的系列「拉普拉斯的魔女」中，他也極少選擇以主角羽原圓華的視角推動情節，往往是藉由他者對這位魔女的觀看，慢慢將她的樣貌變得立體。

這種東野式的凝視，在《謊言裡的魔術師》這本以不同女性（甚至是覺醒的女性）作為號召的故事集中，更顯有趣。

這讓我想起另一個總是被提起的男性——精神分析學家拉岡，他透過繪畫、攝影和精神分析的理論，建構出「鏡映」(mirror stage)和「象徵秩序」(symbolic order)這兩個觀念，以呈現出「男人」和他的凝視對象客體「女人」之間的關係。許多女性學者們，深覺可惜，便點出了「回眸凝視」(returning the gaze)的存在，讓人得以用另一種觀看的方式，修正、深化拉岡。就像是日本女作家桐野夏生由文豪谷崎潤一郎留下的日記裡，將他作品與現實人生中的明暗波紋一一剖開，完成了閱讀後的再抵達——另一本小說《危險》。那段可能沒有被細細刻畫完整的「女性覺醒」，停留在選酒、裝潢、找好男人與自我夢想間的限縮旅程，一種東野式的女性留白處……或許正適合我們在閱讀後，以一種女性的角度自覺回觀、回望男作家的凝視，完成一趟覺醒的小說旅程。

大千世界觀小說，有些推衍，在推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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