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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宋瑛堂翻譯專欄】美國很多「外語盲」,而且讚美常常太浮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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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 Straelen 駐村期間,有位荷蘭譯者知道我大學修過西班牙文,左聽我用日語和日德譯者交談,右見我和中義譯者用英語討論義大利文,而我每天早餐練習看德文報,結果她用以下這句介紹我給另一譯者:

Eddie speaks six languages fluently.
艾迪精通六國語言。

我急忙解釋,我對答流利的語言只有三種。第三種到底是日德西義哪一國語言,這說來話長,要藉鬱金香國的語言說明各人對 language 一字的認知。何況,fluently 是呸啦呸啦(ペラペラ)或「精通」,意味也值得深究。

久居美國的我,常感嘆世界第一強國是一隻「食語獸」,因為除了西班牙語外,其他語言一入境美國,苟延殘喘頂多一兩代就漸漸失傳。相對美國這座外語墳場,歐洲是個語言天堂,日耳曼、拉丁、斯拉夫等語系繁花處處開,每一國有不同的語言風情,猶如一座樂園裡分設的主題館,同一國裡甚至也多語並行。

荷蘭17世紀曾在台灣留下足跡,如今版圖人口和台灣差不多,以荷蘭語為唯一官方語言,但民眾有九成懂英文,七成懂鄰國的德文,而位於西北部的菲仕蘭省民講另一種語言—西菲仕蘭語(West Frisian),以下簡稱「菲仕蘭語」──不是菲仕蘭「方言」,因為荷蘭語民不太懂菲仕蘭省的語言。


撇開情緒用事的政治,也不談硬梆梆的語言學定義,在荷蘭,講不通的兩人講的就是兩種不同的 languages 。至於方言 (dialects),則是同一種語言演變出大同小異但仍能溝通的話語,例如低地撒克遜荷語(Dutch Low Saxon) 和南部的林伯格語(Limburgish),都是荷蘭境內的方言。低地國以南的比利時弗蘭德區(Flanders)講的 Flemish 也是荷語的方言。再往南直飛12小時,南半球還有另一種荷蘭衍生語。

在荷文裡, Afrikaans 的定義是「非洲語」,1925年受南非政府承認是一種既非方言也不是荷蘭文的語言,發音有別於荷語,詞彙多源於荷蘭殖民台灣的那時期,詞性也祛除陰陽之分,如今是南非國內第三大官語,Afrikaans 中譯卻仍是「南非荷語」,值得商榷,畢竟南非官方早在一百年前就強調:「阿非坎斯語」不是荷蘭文。

南非友人 Johan Scheepers 表示,他去過荷蘭,聽得懂緩版荷語和弗蘭德方言,但他的閱讀勝過聽力。他補充說,荷蘭人貶損 Afrikaans 為「伙房荷語」,影射這語言從前是幹粗活的馬來人和非洲奴隸拼湊成的洋涇濱方言。荷蘭友人 Kas Clark 向我解釋,他聽不太懂 Afrikaans,但他代我翻閱南非憲法,發現除了一些單字和詭異的拼音之外,他懂七成的內容。

荷蘭針對荷語民眾做過一項克漏字研究,發現受測者讀南非 Afrikaans 報紙能懂六成六,閱讀國內菲仕蘭報紙卻只懂三成二。由此看來,阿非坎斯語和荷蘭相隔半個地球,不同國語的兩國民眾大致能溝通,但菲仕蘭省以外的荷蘭人卻不懂國內的菲仕蘭語,足見從人民溝通的角度來看, language 不宜以國界來定義,國家再小也能容納多種語言。

中國北方人聽不懂客家話或台語,台灣人讀简体字好辛苦,對映荷語、菲仕蘭語、阿非坎斯語的情況,台語台文並不是方言,書寫和發音都是不折不扣的一種 language。粵語也是 language,跟北京話的發音差異比英語和德語還大。這還不包括古語、各地專有的俚語,以及發音衍生出的怪奇漢字。

一國能多語,一語也能通用多國。一本國際暢銷書如果「已翻譯成六國語言」,假設這六國是日、越、泰、波蘭、冰島、立陶宛,那確實是六國六語言,但如果這六語是西班牙文、阿拉伯文、法文、德文、葡萄牙文、英文,豈止能打進六國?反過來說,「翻譯成六種語言」假如是菲仕蘭語這類小國境內的一個小語種,讀者群立刻銳減兩三位數。

川普夫人 Melania 自稱我會講幾種語言」(I speak a few languages),經記者提示,她列舉英、法、義、德語,以及她的母語斯洛維尼亞語。東歐這小國的人民懂英德語不稀罕,而她曾在法義兩國親踩時裝伸展台,通曉這兩種語言也不牽強,但官方語言是義大利文的教宗接見川普夫妻時,簡單問了她一句,她卻借重英語口譯協助才回答。前往醫院探視病童時,她對一群義大利小朋友說「你好嗎」(Come stai),而不是複數「你們好嗎」(Come state)。接著,她全程用英語和兒童對話,可見就算她真的會講義大利文,大概已是30年前的過去式了。她的法語能力同樣被質疑過,德語能力更不得而知。所以,英文裡的「會講」定義何其籠統,能湊合幾個單字打招呼也可自稱 I speak 某某語。

Melania 自稱會說英、法、義、德語,母語斯洛維尼亞語(1:13)

十幾年前,英文網路曾盛傳,會講英語的人口最多的國家是中國,多達三億人,這被全球華語圈當笑話。「三億」是學英文的人口,而課堂學習的成效問你我最清楚。這誤解源於美國的外語教育公司 Education First 做的研究,一語能揭露美國人的外語盲:單語人見你能唧唧呱呱兩三句,馬上認定你「會講」甚至「精通」。所以在美國,能用某外語打招呼,就能自詡「通曉」外語了。

界定了方言和語言,探討過語言造詣深淺後,小譯者艾迪到底「會講」什麼語、「精通」幾種語言?在德國,我對那位荷蘭譯者的回答是:我對答無礙的語言只有三種,英語和國語,以及母語台語。

I'm fluent in just three languages: English, Mandarin, and my native tongue, Taiwanese.

然而,回到美國,只通英文的朋友會誤以為我「精通」中、日、西、義、德、台,而多年定居雙語國家加拿大的我也認識幾個法文單字,住過拉脫維亞一個月的我還能順勢賣弄“Paldies”感謝對方誇讚,進一步讓對方誤信艾迪「會曉講」八種語言。而追日哈韓的台灣人,今後面對美國人也不妨號稱懂六語:

I speak English, Japanese, Korean, Mandarin, Hakka, and Taiwanese.



作者簡介

台大外文系畢業,台大新聞碩士,著有《譯者即叛徒?》,以《內景唐人街》獲「梁實秋文學大師獎」翻譯首獎。曾任China Post記者、副採訪主任、Student Post主編等職。文學譯作包括《勸誘之邦》《十二月十日》《迷蹤》《分手去旅行》《修正》《該隱與亞伯》《斷背山》《鼠族》《蘭花賊》《宙斯的女兒》等。

✎OKAPI專訪:「趕進度時,壯士譯者要有斷網的決心。」──專訪《譯者即叛徒?》作者、資深譯者宋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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