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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正翔/為什麼要透過視障來理解藝術?──讀《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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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透過白鳥先生那雙看不見的眼,我們發現了平時看不到的、轉瞬即逝的許多事物。不斷流逝的時間、變動不定的記憶、死亡的瞬間、歧視與優生學的思想、被歷史抹去的聲音、佛像的凝視、被遺忘的夢境。
——川内有緒

《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顧名思義是一本跟著視障的白鳥先生一起看展的隨筆。雖然作者川内有緒的筆調輕快,內文也不涉及許多艱深的理論,但是閱讀完後卻會感受到某種衝擊。這個衝擊來自於兩個問題:身心障礙該有的樣子是什麼?以及如何正確地鑑賞藝術?

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博客來獨家書衣版】:和全盲藝術鑑賞者白鳥健二一同走訪日本美術館,以對話鑑賞,並以藝術連結人與人、人與社群的旅程

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博客來獨家書衣版】:和全盲藝術鑑賞者白鳥健二一同走訪日本美術館,以對話鑑賞,並以藝術連結人與人、人與社群的旅程

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和全盲藝術鑑賞者白鳥健二一同走訪日本美術館,以對話鑑賞,並以藝術連結人與人、人與社群的旅程

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和全盲藝術鑑賞者白鳥健二一同走訪日本美術館,以對話鑑賞,並以藝術連結人與人、人與社群的旅程

▌身心障礙該有的樣子是什麼?

關於第一個問題,書中描述白鳥先生從小到大,別人總是跟他說:「你好辛苦喔」。可是白鳥先生心裡就想:「我從小就失去了視覺,所以我跟那些中途失去視覺的人並不一樣,跟那些天生就擁有視覺的人也不一樣」。白鳥先生的意思是,在他的世界當中,他就是正常的,而作為正常的人本來就有辛苦跟不辛苦的時候。白鳥先生問:「難道那些視覺正常的人就不需要努力嗎?」

我初次閱讀到這裡的時候有些困惑,視障者終究是有許多不方便,而對於一個人克服這些不方便表示一種敬意這不是很自然嗎,就像看到那些努力克服自身缺陷的人,譬如肢體殘障的人完成馬拉松,我們都會熱淚盈眶。可是我想起我在波士頓讀書的時候,有一天,班上的同學知道我的視力不好。於是他充滿善意的跟我說,或許我可以發展出獨特的影像,譬如拍出很模糊的畫面。我記得當時他秀出的攝影家就是 Uta Barth。我在那個當下有些生氣,因為我與我的視覺被輕易地理解了。這就像白鳥先生的生命被輕易地理解為「辛苦」,表面上這是一種體諒,但實際上這僅僅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想像。

Uta Barth: Peripheral Vision

Uta Barth以模糊朦朧的攝影為特色。

如果我們要真正認識身障者,我們必須認識他,瞭解他的好惡,一起從事某些事情,就像我們面對其他人一樣。閱讀此書就像是展開這樣一個旅程,一開始我們跟作者一樣,對於視障抱有許多同情與刻板的印象,但是慢慢的我們會發現這些不足以描述白鳥先生。譬如有一次白鳥先生跟一個女孩約會,他說他很喜歡她,因為她不會把菜單全部唸給他聽,而是直接說我覺得這個很好吃。當時作者川内有緒非常吃驚,因為她覺得唸菜單是一種貼心表現(其實對我而言,唸菜單也是非常重要的環節,有時候我就是想要知道所有品項,然後自己再決定想要點那一個。這是一個有樂趣的過程。)我認為白鳥先生提及此事的重點是,在那個當下,女孩與他都是想要來咖啡廳吃好吃東西的人,而不是一個是視障者,一個是正常人。

對於視障者的視覺也是一樣。譬如白鳥先生常常會被問他到底看見什麼顏色。這其實是一種想當然耳的想像,覺得鑑賞藝術必然需要某種顏色。但是對於白鳥先生而言,顏色的意義已經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樣。顏色以及尺寸這些更像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有的時候白鳥先生甚至會說藝術品對他而言「可能什麼都不是」。這個概念在理解藝術上至關重要。這裡就牽涉此書的第二個主題,我們究竟要如何正確鑑賞藝術。


▌如何正確鑑賞藝術?

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或許我們應該先詢問:為什麼要透過視障來理解藝術?

書中常常出現一個情況,當人們試圖跟視障的白鳥先生導覽作品時候,他們會看見許多本來沒有看見的東西。之所以會有這個現象,是因為我們對於藝術常常採取一種選擇性的視覺。拜近年視覺科學所賜,人們開始理解到觀看並不是客觀、直接的把眼前景物納入眼簾。相反的,觀看是一個複雜的編碼活動。我們過去的記憶、美學的訓練,觀看當下的身體,甚至於身分與性別,都會影響我們看到什麼。而明眼人往往會忽略掉這些因素,直接相信他們腦中所現就是眼前所見。可是視障者由於沒有視覺,因此他們對於藝術品的認識永遠都是間接的,這反而使得他們對於那個不可觸及的作品本身有更多的好奇與耐心。而透過跟視障者的互動,明眼人可以從選擇性的視覺慣習當中掙脫。

這裡關鍵是語言,視障者能夠「看」到只能是語言,並非藝術品實體。但是為什麼語言會比看實體作品得到更豐富的意義?這頗為違背我們的直覺。這裡我們可以借助兩個例子來說明:第一個是中平卓馬,相較大多數攝影師相信攝影是對於圖像直接的感知,不需要文字的輔助。在《為何是植物圖鑑》裡,中平卓馬更傾向於把照片當成一種語言。他的重點是,語言對於真實是一種指示,照片也是。唯有當我們體認到這一點,才不會把照片當成真實直接的紀錄,或是內在情感的表現。照片是在「世界」與「自我」之間的一種存在。這個概念非常適合用來詮釋視障者所見的藝術。那是一個永遠無法觸及但是因此充滿豐富性的所在。用白鳥先生的話來說:「作品只是靜靜待在那裡,向觀眾提問。

第二個是羅蘭巴特。在《符號帝國》中,巴特描述他的理想就是面對一個他所不理解的外國語言。而他終於在日本實現了。作為一個不懂日語的人,他在日本感受到一種純粹符號(正確的說應該是符徵)的樂趣。他開始欣賞語言當中各種結構、儀式與關係,但並不知道意義。為什麼這樣的狀態如此令他著迷,是因為我們已經被各種意義所塞滿。就像當我們面對藝術品,我們往往詢問作品的意義是什麼,這句話其實真正的意思是關於作品的唯一正確答案是什麼。

為何是植物圖鑑:中平卓馬映像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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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號帝國(完整導讀版,詹偉雄導讀)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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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白鳥先生一起鑑賞作品的友人曾提及,觀看作品沒有單一的標準答案,因為觀看者、作品與作者本人的意圖,在理解作品當中是具有平等地位的。而與白鳥先生一起鑑賞藝術品這個行動,可以說是具體實踐了有多少人看作品,就會有多少關於作品的見解這個概念。甚至於,我們在理解作品的過程之中,出現了混亂、矛盾。譬如書中提到「一個蘋果比整個飯店還要大」,對於明眼人而言,這可能被理解為近大遠小的現象,但對於視障者而言,這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概念,而白鳥先生認為這種不可理解或許就是鑑賞藝術的起點。在這個意義上,藝術的鑑賞並不只是透過語言,而是由話語、空間、氣味,以及人與人的互動所構成一個豐富的體驗。

白鳥先生的藝術觀相當符合我們今日對於理解藝術的觀點,我們強調鑑賞藝術應該是一種主動的觀看,每個人可以有各自的詮釋。這個觀點來自於當代藝術對於現代主義的反思。在現代主義的藝術當中,藝術家總像先知一樣啟發觀眾,甚至挑釁觀眾。可是,無論是 Johanna Drucker 對於前衛藝術執迷於顛覆的反思,或是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強調觀看也是行動、參與,不必然要由藝術家提供一種價值。以至於 David Company 強調當代攝影的重點在於認知而非意義,他們都把鑑賞藝術界定為一種互動的體驗。

但同時,我們也要指出這種以「體驗」為基礎的藝術欣賞態度也有其問題。在體驗的過程之中,我們往往要求觀眾要打開所有感官,注意各種沒有被人注意到的細微之處,但是視障者並不具有這樣的能力。確實我們不會說視障者對於藝術的理解是錯誤的(因為我們相信藝術鑑賞是多元的),但是我們卻會說對於藝術品沒有細緻的觀察是不好的。這種對於觀看全面性的要求不只展現在視覺上,同時也展現在智識上期待觀眾對於作品有一種脈絡的理解。這顯然不是白鳥先生的本意,我們必須謹記白鳥先生鑑賞藝術的方法是片面的,而非完整的,是一種抽象思維的開放,而非感覺的敏銳。


▌後記

閱讀此書的時候我用了語音播放的方式,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用語音朗讀來「看」書,心情很複雜,覺得好像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但是又好像開啟了一扇窗。事實上這兩者是混在一起的,既希望又絕望,既興奮又死氣沉沉。之所以我會感受如此奇異並不全然來自於視力,而是我過去閱讀的時候原來是有聲音的,但是我從未意識到他聽起來像是什麼。但是當有一個真的聲音擔負起朗誦的工作,我才想起他努力為我說了這麼多年。我所懷念的是,他用一個極為隨意的方式把文字組成一個個團塊,然後含混的丟給我。這讓我感受到一種創造——我並不是在接受一篇文字,而是主動的、偏差的提取、重組一篇文章。我甚至可以把書本歪著閱讀,然後同時抓取在斜向的文字當中,這一行跟鄰近一行的文字。但是如今我必須辭退他。因為他說得很模糊而且破碎。他無法像我新下載的朗讀語音,聽起來是如此的清晰,而且更有感情。而代價是我將失去我獨有的閱讀經驗,然後接受這個世界貼心為我準備的聲音。我忽然理解白鳥先生的感覺,他並不是用視障的方式來理解世界,他是作為一個人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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