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十月有一則新聞：一幅米羅的作品 Peinture (Femmes, lune, étoiles) 在佳士得公司拍賣出兩千萬歐元，是近十年來在法國售出的最高價作品。這幅畫原本掛在南法聖保羅知名的 La Colombe d'Or 餐廳70年，所以買家買的不只是畫，也是近代藝術史和情懷。是什麼樣的地方可以將一幅畫掛在餐廳70年？很幸運的竟然是我曾去過的地方，而且我當時也拍了相片，所以讀到這則新聞時，充滿臨場感，決定再去一趟。
當年這幅畫就掛在 La Colombe d'Or 餐館牆上。（攝影 / 賴嘉綾）
米羅（Joan Miró i Ferrà）於1893年出生於巴塞隆那，爸爸從事鐘錶與金匠的工作，母親是來自馬約卡島的帕爾瑪（Palma de Mallorca）的工藝人家。進入藝術學院並不被父母鼓勵，但他一直有無法阻擋的熱情，於是在1920年移居巴黎。巴塞隆那、帕爾馬、巴黎與南法，是最容易找到米羅作品的地方。因為這幅畫，讓我們一起走訪位於南法的聖保羅（Saint-Paul de Vence）。
這幅 Peinture (Femmes, lune, étoiles) 畫裡有一群人在星星和月亮下，使用了紅、黃、藍、綠和許多符號，根據專家表示，這幅畫可能於1949-1950間完成，畫作的品質、尺寸和來源清楚，是它成為拍賣市場珍品的原因。 La Colombe d'Or 餐廳旅館的主人保羅．胡斯（Paul Roux）夫婦在1950年時向巴黎的瑪格藝廊購買，等於是第一手持有；藝廊依舊在，而旅館附近也有一個「瑪格藝術基金會」（Fondation Marguerite and Aime Maeght）。
先說說這個位於南法山城旺克（Vence）聖保羅的旅館，店主胡斯（Paul Roux）先生原來是個農夫，1920年從經營一家名為「Chez Robinson」的小咖啡座開始，經由太太 Baptistine 幫忙，成為有三個房間的旅店，取名「金色的鴿子」（La Colombe d'Or），因為先生對藝術有興趣，加上招待客人友好的氣氛，這裡很快吸引了年輕藝術家來聚會。有的藝術家以畫作換宿或吃頓飯，有的就是當作友誼禮物。尤其二戰期間，許多藝術家、作家避居南法，這裡成為重要聚點，並隨著住宿需求增加而擴建。胡斯先生去世後由兒子接管，許多明星也慕名而來，現在已經是第三代經營了。
旅館的入口不大，感受得到他們對環境維護的美感，工作人員以在這裡工作為榮，每天都像大戶人家在宴客，擺桌擺盤的人不厭其煩重複的工作，還不忘問吃早餐的住客，「今天要回來午餐嗎？還是晚餐？」好像媽媽在叮嚀，「最好先留張桌子，來不及回來的話打個電話。」一邊鋪餐巾一邊算人數、擺放名牌，沒有 AI，只有充滿智慧的純人工。
若要用餐可請服務人員預留座位。（攝影 / 賴嘉綾）
當年有的訪客因為太喜歡這裡，也搬到附近，譬如原來住在尼斯的馬諦斯為了躲空襲，乾脆在1943年搬到旺克，那個以鑲嵌玻璃著名的羅賽爾教堂就在附近落成；他也鼓勵老胡斯開始畫畫，所以現在旅館牆上也有一些老胡斯先生的作品，在名家之間更有熱情。二戰後，從美國回到法國的夏卡爾搬得更近，最後就葬在舊城的公墓裡；有回旅館遭竊，夏卡爾的作品因為尺寸太大了，所以被竊賊放過，他得知後還非常懊惱呢。畢卡索也經常在這裡出現，酒吧裡有一張他的相片，有一篇報導說他都沒送旅館畫，直到老胡斯先生病情危急了，他的妻子 Baptistine 索性找畢卡索問說，「你不是說要送他畫嗎？」畢卡索馬上拿出三幅讓她選一張帶回家，那張畫目前放在餐廳很醒目的地方。而老胡斯先生的喪禮，最先到的就是畢卡索。
La Colombe d'Or 還裡有胡斯先生作品（左）、馬諦斯畫作（中）、畢卡索的照片。
畢卡索送給餐廳的畫作。（攝影 / 賴嘉綾）
這裡還有誰的作品呢？他們請雷傑（Fernand Léger, 1881-1955）作戶外餐廳的陶瓷壁畫與游泳池畔的馬賽克拼貼，泳池旁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巨大的轉動雕塑也成了這裡的地標，更別說餐廳牆上數不清的考爾德畫作了，這位傳說中人緣很好的藝術家果然最慷慨。
餐廳戶外有雷傑的壁畫，和考爾德的大型雕塑。（攝影 / 賴嘉綾）
餐廳天花板也懸掛考爾德的雕塑作品。（攝影 / 賴嘉綾）
不只牆上豐富的畫作收藏自成歷史，餐廳服務人員也深不可測。有天晚餐，他們問我，「今天去了哪裡啊？」我指著餐廳牆上一幅畫說，「今天在畢卡索美術館有看到這位畫家的畫。」我很困難才拼出「Nicolas de Staël」這個名字，他就接著說，「他原本住在附近城鎮，但因為神智不清摔死了⋯⋯」怎麼聽起來像是昨天的事？（其實是發生在1955年）。因為我也不是專家，還有很多不記得名字、但在旁邊的美術館裡看到另一件風格雷同的作品，讓我好奇到每個標示都不能放過。
進到房間裡更有驚喜了。因為每個房間的陳列都不一樣，所以我只能分享自己的奇遇。前一星期，我才參觀布魯塞爾皇家美術館裡的馬格利特美術館，當時的大展是「Magritte · Folon」，策展人特意選定比利時插畫家、藝術家福隆（Jean-Michel Folon, 1934-2005） 的作品與馬格利特並列，譬如樹或是天空，這是「超現實主義100年」特展之一，福隆作品裡的色彩變化帶給我許多驚喜與好奇，留下深刻印象。然而，就在我打開飯店房門之際，我看到一幅顏色很美的畫，再看看簽名，不可置信的就是 Folon，而且不只一兩幅，而是三幅。因為巧合，我感動到發抖，原來無知的我是這樣被引導著接近生活與藝術之間。那他是不是也來過著這裡呢！？
Magritte Folon: The Dream Factory
「Magritte · Folon」（展期至2024/7/21）將兩位大師的作品並列。（圖 / fondation folon）
飯店房間竟然掛著 Folon的畫作，讓人驚喜。（攝影 / 賴嘉綾）
我們還是要回到米羅與他的創作，第一次「超現實主義宣言」（Surrealist Manifesto）由法國詩人布勒東（André Breton , 1896-1966）於1924年發表。布勒東深受佛洛伊德影響，這些想法聚集了許多同好。由於米羅在1923年發表的作品 The Hunter (Catalan Landscape) 超級符合布勒東對超現實主義的想法，於是也被邀請加入。那時米羅是因為餓到出現幻覺才畫出那樣的作品，卻因此逐漸畫出自己的風格。除了一群超現實主義的擁護者，各有各的想法，米羅持續在媒材、技法、畫面的簡約上不斷嘗試，完成了許多作品。在1928年遇見在歐洲崛起的美國藝術家考爾德，他們成為終生的好朋友。其後，米羅用了很多材料：石頭、銅、紙、厚紙板。南法有陶瓷、編織、鑄造等工藝家讓藝術家們更有機會發揮，不論是做成壁畫、塑成長角動物，或是版畫、手工書，什麼都有。
超現實主義宣言
（圖 / MoMA）
既然都到了聖保羅，一定要去參觀旅館附近的「瑪格藝術基金會」（Fondation Marguerite and Aime Maeght），這是米羅的藝術經紀人瑪格夫婦的私人收藏所（他們不認為是博物館），60年代初，因為瑪格夫婦非常喜歡米羅位於帕爾瑪的工作室，進而邀請該位建築師（Josep Lluís Sert）來設計的藝術品收藏所。在我看來，更像是個別墅。在這裡，米羅化身不同的模樣長在地上、種在土裡、掛在牆上、立在門邊。話說那幅拍賣會上的 Peinture (Femmes, lune, étoiles) 並不是因為來了旅館才創作的，而是因為旅館買了這幅畫，他在隔年（1951年3月28日）才來到旅館。從現在的觀點看，不得不佩服胡斯先生喜歡藝術的方式，他選了這幅畫，就像很多人聚集在他的旅館享受當下的美好；這些作品紛紛在他的餐廳與旅館裡發生了因緣。
（圖 / 瑪格藝術基金會官網）
米羅化身不同的模樣長在地上、種在土裡、掛在牆上、立在門邊。（攝影 / 賴嘉綾）
延伸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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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 Miro: I Work Like a Gardener
The Little Miro
The Maeght Family: A Passion for Modern Art
Maeght Foundation, Art and Life
作者簡介
作家、繪本評論人。「在地合作社The PlayGrounD」工作室負責人。因為陪伴孩子閱讀，而與繪本結緣，從繪本中學到各種知識，也呼應生活經歷到各種繪本裡。她將手中的繪本變成百科，致力推廣繪本閱讀，籌組讀書會、撰寫專欄、策劃展覽與講座、聯繫國際交流、推動國內繪本創作者接軌國際，從事所有繪本相關活動。曾任金鼎獎、台北市圖好書大家讀、書展基金會書展大獎評審，亞洲Scholastic Picture Book Award主審。2017年由Scholastic Asia贈予繪本大使榮譽。
著有《與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什麼這麼好笑？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3》《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懂得欣賞，是件快樂的事！》《神奇的32頁：探訪世界繪本名家創作祕辛》等書，最新作品為《動物們的讀書會II：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4》。
部落格：Too Many PictureBooks
專欄：OKAPI閱讀生活誌「主題繪本控」
著有《與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什麼這麼好笑？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3》《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懂得欣賞，是件快樂的事！》《神奇的32頁：探訪世界繪本名家創作祕辛》等書，最新作品為《動物們的讀書會II：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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