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顯,宜蘭壯圍鄉人,出生於日本人剛投降、美軍一天到晚到宜蘭來轟炸的年代,曾任聯合報萬象版主編、宜蘭縣文獻委員會委員、《九彎十八拐》文學雜誌編輯。他熱愛宜蘭,文學創作也幾乎全都以宜蘭這塊土地為主,訪談時他一開口便說,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鄉下人,而宜蘭之於他,就好像魚不能離開水生活一樣。
他在剛出版的短篇散文集《我的平原》序言裡說,「這三十幾篇散文,寫的幾乎是我生活了一輩子的平原。」這本書裡的所有,都是吳敏顯熟悉的人與風景,包括了記憶中己不復在的老街景、填平的河流、不識字的鄉民們用笑容面對苦日子的幽默感、被敬拜的神明、讓人害怕的鄉野傳說,來村子裡唱歌穿得像傳道士的洪一峰,以及搭乘破可見底的公車的上學路途……
「生活窮苦的時候,人的情感相對珍貴,昔時村民們面對生活,不會用嫌貧棄富的尖酸與憤世嫉俗的方式,」吳敏顯說,當時的人反而有種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能力,像是以前村子裡有個賣菸的阿叔,他的菸不是包裝精美擺在店裡的那種,而是把收集來的菸屁股裡的殘存菸草攤在陽光下曬,再用報紙將曬過的菸草捲成捲菸拿出來賣……說到這吳敏顯不禁笑了出來,「所以我們都叫他公賣局局長。窮,就不能一天到晚想著窮啊,一定要在生活上找點樂趣!」
一包菸的價格一塊七毛錢,而在水汪汪的爛泥田裡除草,一天不過賺得三毛多工錢,棉被師傅當然不好意思偷工減料……——〈吊在屋梁的棉被〉,《我的平原》
也因為窮,很多東西是一代用過一代,情感也透過「物件」傳遞了下來。吳敏顯從沒看過祖父的模樣,只在墓碑上看過祖父的名字,而至今他只要看到棉被,就會想起他的祖父,書中那邊〈吊在屋梁的棉被〉,他寫下了祖父跟棉被的故事。過去鄉下人家的棉被都得要傳家的,因此棉被上可能會有祖父小時候、父親小時候的尿漬,蓋起來總是冷冷硬硬的,不是軟綿綿熱呼呼的,「別說買新棉被了,連在舊棉被裡添新棉花,在當時都是一椿大事。」他說,有一年天氣很冷,祖父覺得收成還不錯,走了好幾里路還搭了渡船到宜蘭河北門口十六坎去訂製棉被,「那時的人對有一技在身的工匠非常尊敬,我祖父為了得到一條好棉被,也真的也花了一點本錢,買了香菸去巴結師傅……」
祖父好不容易把新棉被帶回家了,全家人都很高興,大家圍著這條棉被邊摸邊讚嘆,有人直呼棉被好軟好舒服,有人則是把手插進棉被裡說好暖和,但祖父卻二話不說把棉被綁在屋梁掛在半空中……「於是,我父親說,幾個兄弟們就議論紛紛,說老爸怎麼回事?棉被買回來是掛在房裡看的?他到底哪時候才要蓋呀?」眾人耳語讓祖父聽見了,祖父便喚兄弟們前來問道:「天那麼冷外面都下霜了,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不蓋這條棉被嗎?」兄弟們搖搖頭,祖父正色說,「我若少蓋一年,你們就可以多蓋一年……」這件事,吳敏顯是透過父親口述才知道的,「看到棉被,我就會想起祖父,我想那是一個慈愛老人的模樣。」
穿透大山的隧道,雖然像支吸管吸進一些新奇古怪,可也宛若煙囪,把平原獨特的味道逐一發散……——〈淡去的年味〉,《我的平原》
「我好像在用另一種方式幫過去的一切寫歷史,以前的鄉下人幾乎都是文盲,卻有很多珍貴的古老生活經驗、情感和諺語,如果沒有把它們寫出來,這些價值就全都不見了,我希望把它們都記錄下來……」吳敏顯慢慢地說著,此刻的他,笑得開懷。
〔吳敏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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