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大作家X桃城文學獎】髒杯子

 青春大作家 ╳ 桃城文學獎╳ 2022小品文首獎

髒杯子

文／陳鼎斌｜ 中央大學

漆黑的餐桌上有林林總總的生物，螞蟻、蟑螂，在黑色的掩蓋下能夠穿梭自如，直到人類定睛神看，才會發現牠們游移的腳步，並且毫不畏懼地穿梭在每一片木頭的夾縫之間，妳也無能為力，只能盡力保護自己的資產不被玷污。

祖母的杯子一直以來都放在桌上，年邁九十的她，除了坐在位子上玩著平板中的麻將遊戲以外，便很少走動，而她也困在了虛擬遊戲之中，任憑我們呼喊，她都游離其中。

而杯子，一直放在桌上。

在嘉義的那段時間，祖母的生活是從餐廳旁的隔間開始，她喜歡夜晚，會起來換尿布、念經、看報紙。生活如行走的蟹，左右來回，又鑽回地底，在沒有光的夜晚，她獨自經歷了時鐘的滴噠與窗外的星空，但從來沒有想要清洗她的杯子。

水杯、果汁杯、補品杯，就這樣，祖母有好多杯子，從老到舊，由淨而污，好像她的人生也是這般。

祖母騎乘時空的馬穿梭在大街小巷，她會停在巷口的合作金庫，看看自己戶頭的錢有沒有變少，也因害怕，將其全部領出，藏在枕頭底下；她穿越到中山路旁的書店，看今天的報紙有什麼新奇，或者上面有什麼折價券，縱然她無法動身到遠方的超市，但她會帶回家，放在餐桌，任憑螞蟻爬過。

途經的瓷器行，祖母沒有停留，各式花紋或文青的杯具沒有讓祖母停留，那些乾淨且氣質的器物，對於此刻的她，全然是身外之物。

回到家裡，祖母仍是白日倒臥在床上的雛，安眠藥的加持以及日夜顛倒的作息，使她長成了貓頭鷹，不過是以飛快的速度邁向衰老。回頭才發現，她不是馬，只是坐在佛桌前，隨著念經節奏而前後擺動的佝僂老人。

堅定的信仰，讓她知道每天都必須坐在佛前誦經，或許是佛的慈悲，每每都讓她悄然睡去，這一刻，家裡沒有迴響著鐘聲，只是在夜晚下樓時，會偶然一說：「阿嬤，妳又閣睏去啊。」她才忽然驚醒，有氣無力的擺動雙手，可全然聽不見念經的聲音。

在祖母的心中應該有一座廟，廟裡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鐘聲，她會為眼前的佛，添茶換水，做一個虔誠的信徒。

祖母的杯子，沒有人敢碰，杯套她會自己換，裡面髒掉的水她會自己倒，這是她的尊嚴與決心，身而為人，她極盡保有的。

但杯子缺角的一邊，祖母也無能為力，她無法抵抗大自然的規律，只能任憑那一角，一點一滴的剝落，直到杯子碎裂，不再完整，桌上的生物將會吞噬那些殘渣，攜至遠方，好似種遠行。

下課回家以後，祖母坐在客廳，興許是苦撐到了現在，想要調整回正常的作息。但我們都清楚，她永遠成功不了，對於她來說，安眠藥的效期太不固定，所以連我們也無法控制她的精神與作息。幾日後，她將又會是夜晚的主人，聽著窗外風聲，與寂黑的電視。

不久，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我們舉家搬遷至臺北，祖母的杯子也隨著封箱進到了卡車裡面，而她坐上父親的轎車，緊靠著床邊的壁。手中仍掛著玉鐲，雖然那手已經纖細到無法固定，但，這是她的堅持，就像出門時她仍會精緻打扮一般。

車上，杯子換成了有吸管的塑膠水壺，收在了我隨身的行囊，沿途，祖母沒有喝水的打算，只是看著窗外變換的景色，像一幕幕的跑馬燈，迅即且不著眼，她是否有定睛捕捉一瞬的畫面，在她的眼裡幻想一齣劇或是一段過往。

抵達台北以後，全新的家，讓母親開心的笑了起來。沙發、櫥櫃、桌子，都是新的，上面不在有蟑螂的攀附。而祖母只是緩身坐上面臨落地窗的椅上，說著：「很好」。

隨後而來的傢俱物品，被堆在了全新的家，阻擋了人們的去路，母親自如地踏過每一片空地，打開一個個箱子，將杯盤與飾品擺放到相應的位置，只是在餐桌上，祖母的杯子仍然老舊，在一排嶄新的杯中，特別顯眼。

  作者簡介  

2005年生於台北，台北市立大同高中畢，甫入中央中文。曾獲馬祖文學獎、桃城文學獎、台師大紅樓文學獎、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後山文學獎、東華奇萊文學獎、台東大學砂城文學獎等。

  看更多得獎作品  

1.【青春大作家X臺南文學獎】那天，我看著他凋謝
2.【青春大作家X高雄青年文學獎】溫柔的放逐
3.【致創作新鮮人寫作備忘錄】陳雋弘：詩和音樂很像，好像說了很多事，卻又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