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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擇雅/余英時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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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上世紀最後十五年,余英時算是在政論領域筆耕甚勤的寫作者。像是台灣民主化天安門抗議台海飛彈危機香港主權移交這些大事,他經常是編輯有求必應。但在兩千年左右,他論政的筆卻突然冷下來,要寫就只幫流亡作家的書寫序(請見《會友集》下冊)。因此拙編《余英時評政治現實》一書,這時期政論都是接受流亡作家訪談。為什麼?

《余英時書信選》有一篇他婉拒《聯合副刊》約稿的信。時間是2004年,他寫說:「久不為雜文,實因我自問與當前潮流格格不入,不欲強人所難,故數年來只寫本行東西,與世少交涉,不再作出位之言,招人怨恨也。」言下之意,是他不想為主編添麻煩。

的確,余英時個性溫厚,不乏有為人著想,而謹言慎行之舉。《余英時政論集》有一篇〈談香港公民運動〉,就自述他在中文大學演講,遇到學生問他公民抗議的問題,此時他明明已公開聲援「佔領中環」,卻選擇不直接回答,更絕口不提「佔中」一詞,只因念在主辦方是政府的學校。

同一本書〈著作被禁,因一次講話?〉則有一段,顯示他不時在言詞上自我約束,主要是因為他不愁發言管道:「我對於共產黨的評論種種,都通過自由亞洲電台發表,所以我退休後基本上沒有寫政論文字,台灣和香港報紙雜誌的所有約稿,我都盡量推辭,除非萬不得已寫短篇,很少談政治。」

余英時書信選

余英時書信選

余英時政論集(上、下)

余英時政論集(上、下)


自由亞洲電台想必讓余英時完全暢所欲言,才讓他覺得在其他地方自我約束一下沒關係。《余英時政論集》上下冊的重要性就在此,所收238篇都是余英時最無顧忌的「出位之言」。原始型式是他在自家書房的電話錄音,都是他一個人講,沒人打斷。電台除了原音對中國播送,也請聽寫員打成逐字稿。

這些稿子都只有請電台本身的資深編輯校訂,保證其中的地名、人名不出錯,余英時本人則沒再過目。既然是口述,遣詞造句當然不如他親手寫的文章典雅,但優點是讀起來最像他平時講話,更顯真性情。書中常出現「一點都不簡單的」或「非常非常可笑」之語,的確是他的口頭禪。

自由亞洲電台中文部的宗旨,本就是要突破中國言論封鎖。余英時在這樣的管道評論時事,可盡情聲援他所同情的陳光誠高智晟劉曉波,還有被逼上梁山的維吾爾人。他反覆強調,中共性格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迷信暴力,毫無羞恥心,羽翼未豐時姿態可以擺很低,強了馬上翻臉不認人。這些讀者應早已不陌生,我就不再著墨。以下,我想介紹《余英時政論集》比較獨特的內容。

有些無關政治,純是大師才有可能三言兩語道破的歷史學問。例如,我們經常罵人「霸道」,何曾想過兩字原始意義其實不壞?〈「王道」在今天的世界〉一文指出,「小霸王周通」與「西楚霸王」雖同樣含「霸王」兩字,意思卻差很遠。「霸」本意就是「伯」,是到了宋代,才有蠻橫的意思。

〈香港老百姓要提高警覺了〉一文則解釋,中國傳統地方行政單位是郡、縣、州、府,元清兩代的行省制,這個「省」不是地方官而是中書省。所謂「行省」,就是征服王朝從中央派人,用軍事手段去控制地方,以防反抗。讀到這裡,我慶幸台灣已經廢省。

《余英時政論集》書中對新左派所流露的不屑,也是我在別處沒讀到的。〈談中西方軟實力〉一文罵他們:「其實最無知,非常非常沒有原創性。好些是把別人的話改頭換面,用來做一種號召,好像中國想出了一條新辦法。最後裡面的東西,情感的力量是來自民族主義,知識的力量就是重點吸收,多半以抄襲為主,這是很可悲的。」

中國新左派最有名學者就是汪暉。他的名字在〈談「六四」記憶和中國人對民主的追求不可扼殺〉倒是有出現,卻括弧起來,所以我懷疑余英時可能沒講出名字,是電台編輯看到余英時罵的文章篇名,主動把作者名字補上。余英時罵那篇文章,用了「喪心病狂」一詞。我說《余英時政論集》特別顯露真性情,這就是一例。

另有一段批評到台灣學者,名字就真的沒出現。〈民主制度和美中台三邊關係〉寫說,「台灣方面也有人」談中國怎麼偉大,美國怎麼衰退,未來一二十年中國將取代美國。談話場合是2017年法蘭西斯.福山在台北的座談會,只要查閱相關報導,就可查出這人就是朱雲漢。那余英時怎麼評論他這位朋友呢?他措詞如下:「這對中共來說是最好聽的說法,中共自己也只能說到這裡為止。」習慣給人扣「中共同路人」帽子的「塔綠班」們絕對不會如此客觀描述。但這種客觀描述跟「中共同路人」意思到底有沒差距,就見仁見智了。

余英時給宋美齡的評價,可能也讓很多人跌破眼鏡。台灣人想到她,不都想到雍容華貴、世紀風華?雍容華貴指她穿旗袍的模樣,世紀風華指她風靡華府的那口典雅英文,彷彿她體現了中美兩種文化的優點。余英時卻說她「缺乏修養」,而且還是中美兩種文化的優點都缺乏:她沒受過中國傳統教育,不懂「民為貴」,亦不曾真正融入美國,所以沒領受過民主生活的薰陶。在余英時眼中,她本質就是高高在上的貴小姐。

《余英時政論集》全書超過千頁,收入文章最早一篇是1999年5月,最晚是2017年12月,依據編輯說明,已經把自由亞洲電台網站上的余英時廣播稿一網打盡。不過電台的中文部主任寇天力回應筆者提問,有告知:余英時擔任電台的特約評論員其實早在1996年開台時就開始。他在電台發表過的言論,也不只網站那些。許多錄音都尚未數位化,也沒整理成文字檔。

比這更早,自由亞洲電台尚未成立之時,余英時也曾是美國之音的常客。那些錄音應該都還保存在磁帶裡,在華府某個檔案庫,等待有心人挖掘,只是挖掘出來不知何年何月了。幸好目前已有《余英時政論集》上下兩冊,夠讀者咀嚼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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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2014年金鼎獎雜誌專欄類、2018年九歌年度散文獎得主。
著有《愛還是錯愛》(親子天下,2015年)、《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印刻,2016年)、《最低的水果摘完之後》(天下雜誌,2018年)。譯有珍.奧斯汀《理性與感性》(印刻,2017年)。編有《余英時評政治現實》(印刻,2022年)。
2002年創辦雅言出版公司。
【OKAPI專訪】雅言文化發行人顏擇雅:我不跟著流行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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