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星空燦爛,像無數燃燒的小宇宙,創作的能量正在爆發。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為什麼要寫?要怎麼繼續?本企畫邀請深受年輕讀者歡迎、高中校園文學獎評審經驗豐富的作家,擔任文類導師,請他們回溯養成、相談創作之路。看青春與創作怎麼碰撞、怎麼摩擦?原來現在厲害的大人們,在創作的最起步也曾經猶豫徬徨。老師們又想給年輕創作者什麼建言?請看我們的訪問────
回溯養成:若能結合媒體特性,一併去思考作品的表現形式,
不僅能讓作品具有更高的完整性,也會帶給使用者更流暢愉悅的閱讀體驗。
Q.是什麼契機,啟蒙你走上寫作這條路?
鄭茜馨: 我大學是中文系畢業,雖然愛好文學,平時並沒有寫作的習慣。然而畢業以後我一直從事文字相關工作,之前是廣告公司的創意部文案,也擔任過品牌策略規劃的角色。廣告工作雖非純粹的個人創作,卻也是一種根據特定商業課題或需求而產生的創作活動,我覺得很好玩,也投入了非常多時間和心力於此,久了之後便感到有點疲乏。
2020 年初,疫情來臨前我先倦勤,我決定暫別工作,放自己一個長假。長達半年,我減少社交,朋友也不太見,每天不做他想,只是專心下廚煮菜、練習瑜伽。出乎意料地是半隱居的日子過久了,創作能量竟蠢蠢欲動,我於是開始嘗試自主創作寫點東西。
最初只是分享在個人臉書,後來在朋友的鼓勵下開了一個 Instagram 專頁「情懷備忘」,會取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我分享的內容真的就是打在手機備忘錄上的文字截圖而已。再後來,就是某一天我的臉書聊天室收到一封出版社編輯來訊的故事了。
Q. 你認為詩像是什麼?為什麼?
鄭茜馨:自古以來對於詩的定義總有許多討論,我喜歡關注那些看似沒有在寫詩的人怎麼理解或描述詩。唐鳳形容「寫詩只是一種『流』而已,意識流流過來,把它做成果凍,一片片包好就是詩了」,歌手碧玉說科學是一種分離的洞見,而詩是「解離現實之後,一種進入宇宙實相的通道」。最近讀到最喜歡的說法是瓦力唱片行的瓦力寫,英語中代表宇宙的單字是 universe,而 verse 本身就是詩歌的意思,所以宇宙這個單字組成的方式 uni-verse,可以理解為「宇宙是一首詩」。
我原本就喜歡探索身心靈或神秘學相關事物,開始寫詩後不久,我也展開了占卜、療癒、人類圖等靈性方面的工作和學習。曾經想過這兩件事對我的意義或相似之處在哪裡呢?我想,各式各樣神秘學所試圖表達,看似高深莫測的一切,或許都是一種關於生命的隱喻,值得我們用理解一首詩的方式來欣賞、感受它。
Q.你是怎麼定義「好作品」?對於目前自己的成績是滿意的嗎?
鄭茜馨:對我來說好作品的定義是非常個人的,能夠觸發我思考、能夠引我會心一笑、讓哭不出來的眼淚流出、帶來一種美妙的韻律或流動感、讓我羨慕嫉妒恨這怎麼不是我先想到或寫出來的、讓我願意為它停下來或動起來……深刻反映我的內心、我生命的當下,這些都是我心中的好作品。
至於目前的成績,我想到的都是感謝。出書的邀請是個驚喜,我的身邊也少有文學創作、出版業界的朋友,所以對此沒有太多預設,更像是順著這個機會,打開自己去進行一些跨領域的體驗或嘗試。
也因為詩實在離我的同溫層太遠,詩集的面世彷彿讓一部分比較內在的自我得以對周圍的人出櫃。親朋好友們在知道我出書、寫詩後有各種千奇百怪的反應:直言「真的看不懂」的父母,想表達支持卻因為對文學的陌生和苦手而不知該如何「捧場」的朋友……我覺得,當我展現了我的真實,所有的回應,只要如實,都是收穫。
Q廣告公司的文案經驗對於你的詩創作造成最有感的影響是什麼?
鄭茜馨:廣告因為是大眾傳播的一環,在文案訓練上較講求吸睛度和記憶點。在這個資訊爆炸而人人注意力皆有限的時代,如何在很短的時間吸引消費者的目光,讓他們有感,甚至進而影響他們的認知和行動,就是廣告所肩負的重要任務。因此,舉凡押韻、諧音,短小的篇幅或朗朗上口的韻律都是廣告文案裡常見的技法與佈局。
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文案內容本身要能引起消費者的共鳴,才能真正打動人心。在廣告專業術語裡我們稱之為「洞察(insight)」,不過我相信這也是許多偉大作品之所以能風行廣傳的要素——反映人性的欲求與糾結,讓人們在其中看見自己。
話雖如此,其實在創作的當下,文案經驗如何影響著我,我是感覺不太到的,一切可能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習性使然(?)。
Q.在社群上經營詩,你認為自己做對了什麼事,讓你找到讀者?
鄭茜馨:雖然開設了發表詩創作的 Instagram 專頁,對於經營策略我其實沒有太多思考,反倒是社群平台的規範和我自己的使用習慣在無意間造就了作品的獨特形式。
比如 Instagram 的圖文內容發布除了上傳圖片之外,還可以打上文字解說。我的詩句內文是手機備忘錄截圖,詩題則在文字解說的部分呈現。也因為文字解說欄位的存在,當我在分享作品時,會額外寫上一些短句,類似評論或註解,或是詩句旁的另一個視角、畫外音。我還會在詩題前加上 # hashtag 符號,讓字體顏色效果凸顯詩題,區別文字解說欄位的其餘部分。
雖然不能說我是因為做了這些事才找到讀者,但我認為若能結合承載作品的媒體特性,一併去思考作品的表現形式,不僅能讓作品具有更高的完整性,也會帶給使用者更流暢愉悅的閱讀體驗。
精進技藝:不覺得和他人雷同是一件需要刻意避免的事,重點還是回到對自己的作品是否誠實。
Q.作品「被看到」這件事,曾經令你有害羞或困擾的感覺嗎?「寫出來」到「能發表」的過程,你做了甚麼?
鄭茜馨:前面有提到出書對我而言有點像是出櫃,讓一部分的內在自我得以展現他的真實,這個過程確實會覺得有點害羞,我比較在乎的是周遭親友怎麼反應。
最初在自己的臉書分享創作,基本上我就只是把手機備忘錄的截圖上傳出來,再加上一個標記 hashtag 的詩題,但感覺我的朋友們多半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頂多會有少數人按個讚這樣;加上那陣子我又離職隱居,一切都有種諱莫如深、不要問你會怕的感覺。
後來成立 Instagram 專頁,再接著詩集正式出版。我感覺這些不知該如何回應我的親朋好友好像終於找到一種合理對待我的方式。雖然在詩集的作者簡介上我寫了「讓你不舒服是我的榮幸」,但是對於那些即使不明白,仍願意尊重並給予我這個尷尬的人形化身空間與時間去表達自己的親友,我內心是充滿感謝的。現在,我可以很自然地談論我的詩集和創作,當他們打趣地叫我暢銷詩人,我也會笑回自己是「唱秋詩人」了。
Q.你的作品主題多為愛情,什麼樣的愛情詩最能造成記憶點?
鄭茜馨:不知道是因為天下傷心人多,還是因為人在傷心時比較容易想讀詩,我感覺受歡迎的愛情詩似乎多半都偏悲傷一點,好像《鐵達尼號》傑克和蘿絲最後天人永隔帶點遺憾更美。
不過在寫詩的時候我不會刻意挑動或調度自己的情緒往特定方向去,只是在心裡反覆咀嚼一些難忘的往事、模糊不明的情感,讓靈感順流而生。木心說「快樂是吞嚥的,悲傷是咀嚼的」,他下一句又說「如果咀嚼快樂,會嚼出悲哀來。」或許就是在這樣的過程裡,某種我們稱為詩意的事物便誕生了(?)。
Q.你覺得是什麼驅動力造就你持續產出作品?
鄭茜馨:可能是想要試試自己耍弄諧音的極限在哪裡——好啦,這個回答有一半是開玩笑(意思就是也有一半是真的)——我最近讀到一則事件,日本作家岸田奈美的某篇散文成為某名校中學的入學考題,作者本人試著解題卻答不出來,以致於發生明明就是原作者,卻不懂原作者意圖的窘況。然而,作家的責任編輯卻整個題組都答對。作家問編輯為何,編輯說:「編輯的工作就是要察覺原稿中字字句句的意圖和效果。」
作品是一個人的思想與風格的體現,但即使是作者本人也不見得能看清到自己的全貌,因此他者的存在非常必要。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讀到我的編輯為詩集所寫的封底簡介時有多麽驚喜,不是因為「你把我寫得好好」,而是因為「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這樣啊」。無論是在創作的過程,或是作品發表後來自他人的回應,都讓我更加認識過去未曾覺察的自己。
Q.創作者眾多,如何避免與他人太過雷同的思考方式?
鄭茜馨:不覺得和他人雷同是一件需要刻意避免的事,重點還是回到對自己的作品是否誠實。
就算是相似的意象、句式或諧音,其中細微的差異、微妙的對比也很耐人尋味。詩人孫得欽曾將我的作品和他的詩集《愚人之歌》、《白童夜歌》等放在一起來個超級比一比:我寫「世界很安全/我才危險」;他寫「世界很美好/如你一般」,我寫「你總會有新的杯具的/所以 摔破了這個/沒關係」,他寫「所有的玻璃杯/最終的命運都是碎片」。我享受這種並列的觀看,作品間的互相唱和也讓我感到創作路上不孤單。
致創作新鮮人:好的作品反映時代,若你年輕,我想,在寫作上就已立足於得天獨厚的打擊位置。
Q.你認為現在年輕的寫作者優勢是什麼?
鄭茜馨:每個世代都有屬於自己的語感,渾然天成,近乎直覺,同時也難以超越。年長者即使將流行語掛在嘴邊,往往也令人感到突兀矯情;年輕的寫作者卻是文字的弄潮兒,沒有包袱,浸淫在當代的語言脈動之中,自然而然就能寫出充滿生命力的文字。我認為這種初生之犢的狀態是非常可貴的。不穩定代表著可能性;而老練雖是成熟的表現,卻有著套路化的危險。
另外,社群平台也讓作品發表這件事相比從前更為去中心化,任何人只要花十分鐘開個帳號,就能創造展現自我的舞台。這個舞台同樣偏愛年輕人,當各種產業都在努力跟上數位行銷、社群經營的潮流,這些人自己就是網路原生代(digital native)。
好的作品反映時代,若你年輕,我想,在寫作上就已立足於得天獨厚的打擊位置。別為年紀資歷受打擊,請勇敢接棒,將你生猛的天賦與才華用力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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