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倫多市聚集了許多目前加拿大最優秀的繪本作家，上一篇我們介紹了原民繪本家茱莉．弗雷特（Julie Flett），接著來看看這對台美混血兄弟的繪本。范揚華（Terry Fan）與弟弟范揚夏（Eric Fan）的每一部作品都有亮眼成績，最近他們回到台灣探望父親，百忙之中抽空與我一起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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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2016年出版第一本繪本《午夜園丁》（The Night Gardener）。當時這本書在繪本界掀起一陣驚嘆，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費時廢寢的工筆畫法，你看那一片片的樹葉、對角色身形熟練的勾勒線條，這對兄弟是從哪個祕境入世的？
為什麼用「The Fan Brothers」的稱呼呢？在繪本愛好者間瘋傳著兩兄弟畫畫的模樣，像極了小朋友趴在桌上專注畫筆的神情：他們替換鉛筆速寫間，就像家人分享一碗剉冰那樣你一湯匙我一瓢的，他們使用同一枝鉛筆，當筆從揚華傳給揚夏，他們想都不用想的馬上接下筆繼續畫，令旁觀者屏息讚嘆。我們看過舞台上的四手聯彈，讀過雕塑家賈柯梅蒂兄弟的合作，聽過梵谷兄弟的成全、萊特兄弟的發明。那麼，范恩兄弟是在什麼情形下開始聯手創作呢？
他們說，童年時因為隨著在美國任教職的父親換工作，搬過好幾次家，美國的東西南北都住過，最後停留在加拿大多倫多。沒有社群媒體的時代，每次搬家就失掉原來的朋友，加上換新學校一切起頭難，兄弟倆於是成為彼此最好的朋友，不用擔心找不到朋友或是被欺負，每每重新開始時就是兄弟齊心面對。
他們先後畢業於安大略藝術學院，有著深厚的學院基礎，後來卻從事與藝術文學無關的行業，期間偶而與朋友合作科幻小說，在中年爆發破斧沈舟的力量，以新人之姿投入繪本創作。聽起來錯愕卻合理，但事實證明每個人內心都有自己的火苗，只在蓄備能力，等待時機。
午夜園丁
The Night Gardener
很難得第一本作品就在繪本界嶄露頭角，范恩兄弟對光彩的敏銳度以及掌握繪圖能力已經渾然內建。如果知道他們最景仰的繪本家是莫里斯・桑達克的話，就不會意外《午夜園丁》的筆觸了，他們大量使用六零年代盛行的縱橫交錯（criss-cross）單色技法表現景與影；與前輩不同的是，范恩兄弟將鉛筆草圖輸入電腦後以數位化修改、上色，每個圖層細膩調整，特別在兩幅連續的公園圖景中可以窺見，因為從夏天到秋天的季節轉換，樹上的綠葉成了在地上的落葉；因為樹的位置固定，讀者翻頁中仍有穩定的閱讀焦點，彷彿站在同一個地方感受時間流逝。千萬別以為圖片素材可以修改或重複使用就很容易，懂得使用Photoshop的讀友們猜猜這樣的跨頁得用多少圖層處理？這又應驗了繪本家強．亞吉給我們的提醒：「事情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少說三十層，多則超過五十。他們將鉛筆速寫與PS純熟混用，應用PS的層次和功能的搭配，遠超出手繪者可以實現的複雜度。
《午夜園丁》 大量使用六零年代盛行的縱橫交錯（criss-cross）單色技法表現景與影。（圖／《午夜園丁》內頁）
同一年推出的第二本作品《最黑暗的地方：加拿大第一位太空人的故事》 （The Darkest Dark）是太空人克里斯・哈德菲爾德（Chris Hadfield）的童年故事，文字由克里斯親自撰寫，他也是第一位與范恩兄弟合作的文字作者。
太空人克里斯・哈德菲爾德
最黑暗的地方：加拿大第一位太空人的故事
The Darkest Dark
克里斯曾經在太空站自彈自唱大衛・鮑伊名曲 Space Oddity，還曾經將彼得．雷諾茲（Peter Reynolds）的繪本《點》（The Dot）帶上外太空。《最黑暗的地方》中，小男孩在1969年從電視上看到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的轉播，當晚立下成為太空人的心願，但當時加拿大還沒有自己的太空人，這是件不可能的事。直到1990年加拿大成立太空總署，他也長大了，一切準備剛好就緒，他後來成為第一位加拿大籍國際太空站指揮員。不過英雄也有擔心害怕的事，尤其他小時候很怕黑，因為看到太空人在月球漫步，發現原來外太空的黑才是真正的最黑。當晚，他關掉所有燈入睡，雖然房間裡一切沒變，但他的心情已大大不同。這樣一位心智與體能超越極限的太空人當然要求非常高，而范恩兄弟使命必達。
太空人克里斯・哈德菲爾德的著作
《太空人的地球生活指南》
點
《最黑暗的地方》是太空人克里斯・哈德菲爾德的童年故事。（圖／《最黑暗的地方》內頁）
2017年他們入選「桑達克基金會」的交流計畫，得到這份榮譽的繪本創作者得以進駐基金會準備的工作室一個月。緣起桑達克培育年輕繪本家的美意，2010年起，基金會每年邀請三到四位繪本藝術家，但才兩年，桑達克就去世了，Maurice Sendak Fellowship 已在2018年改制。該計畫扎實的為繪本留住人才，回溯這些年曾經參與過的創作者，多已成當今美國繪本界中堅。
范恩兄弟經常將現在的成績歸功於經紀人克斯汀・霍爾（Kirsten Hall，繪本《蜜蜂》文字作者）。霍爾有如出版界的時尚女神，亮麗外型，處事俐落，既懂寫作又懂出版，隨時點子十足；她獨立創業後，鎮日拿平板滑著世界各地創作者的網站，找尋適合的繪者人選與文字作家，才兩年就媒合出版了50本繪本。她保護旗下的藝術家，為他們爭取最大優勢，主動牽引各種可能。
除了技法優異，范恩兄弟的故事也充滿想像與情境，在桑達克工作室期間創作的《大海和天空相遇的地方》（Ocean Meets Sky）以爺爺和父親訴說的故事發展成男孩的奇想，而海與天之際正是夢想所在。這部繪本已售出電影版權，劇本正在進行中，改編成真人電影的繪本並不多見，這對所有創作者而言無疑是夢想所在。
大海和天空相遇的地方
Ocean Meets Sky
《大海和天空相遇的地方》以爺爺和父親訴說的故事發展成男孩的奇想。（圖／《大海和天空相遇的地方》內頁）
2020年出版的《巴司計畫》（The Barnabus Project）同樣售出動畫電影版權，這個故事看似科幻，實似抒情，因為「完美寵物店」裡的寵物都來自地底下的實驗室，不符規格的小動物被關在玻璃罩裡，穿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在玻璃罩蓋上「失敗」標籤。有一天，牠們從一隻到處亂跑的小蟑螂得知整間實驗室的瑕疵品即將被銷毀，情急之下，體型小得像老鼠的大象巴司（Barnabus）奮力撞擊玻璃罩，一開始沒什麼動靜，但幾次之後玻璃突然有了裂縫，牠用鼻子呼出空氣，震碎了玻璃，逃出來的巴司開始解救其他同伴。
巴司計畫
The Barnabus Project
巴司說，「沒有什麼事不可能的（Nothing is impossible）。」這雖是逃脫計畫的出發點，也是自由之後的格言。出逃的過程牠們繼續解救其他被困的瑕疵品，有大有小。出乎意外的是，最後並非使用幸福快樂在一起的結局，而是另一種「即使未來不可知，也不會比較容易，但大家還是要在一起」的團隊精神。
在訪問范氏兄弟的過程，也感觸到人生類似的人生經驗，追尋自由、守護團隊、尊重自己的差異。本書在2020年得到加拿大最重要的兒童文學獎「加拿大總督文學獎」（Governor General's Literary Award）的兒童英語插畫獎項。
這對兄弟的作品持續發光發熱中，技法也從鉛筆素描與數位後製，又加上iPad繪圖軟體 Procreate。2021年，It Fell from the Sky 得到《紐約時報》與紐約公共圖書館的年度十大選書，這是美國耶誕節禮物的一大指摽；2022年，范揚夏寫作的 Night Lunch 繼續上榜。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弟弟、擅長寫詩的范揚禮（Devine Fan），也參與《巴司計畫》 故事寫作。這一家兄弟姐妹顯然很懂得「繪本語言」，因為他們的妹妹范梅雅（Larissa Fan）也寫了繪本《餃子十兄弟》（Ten Little Dumplings）。
It Fell from the Sky 獲《紐約時報》2011年度選書
Night Lunch 獲《紐約時報》2022年度選書
范梅雅作品《餃子十兄弟》
一顆玻璃彈珠，在黑白的昆蟲世界吸引到不同的物種前來觀看。（圖／It Fell from the Sky 內頁）
Night Lunch 描述貓頭鷹餐車如何用美食帶給動物們溫暖的夜晚。（圖／Night Lunch 內頁）
妹妹范梅雅（Larissa Fan）寫了繪本《餃子十兄弟》。（圖／《餃子十兄弟》）
創作繪本時使用的圖像風格、媒材、故事的鋪陳、文字句型的走向，就像我們學習新的語言，都有初學者與進階者的用法。創作者運用繪本語言的能力，將決定他與讀者溝通的方式。莫里斯．桑達克從來沒隱藏過他的傷感，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直言戰爭，艾瑞．卡爾（Eric Carle）溫和又堅持的為兒童打造沒有戰爭的世界，李歐．里歐尼（Leo Lionni）的生活感想成為讀者所謂的哲學，以斯拉．傑克．基茨（Ezra Jack Keats）專注關注城市裡的弱勢，強．亞吉（Jon Agee）經常有中年男子的苦中作樂，喜多村惠（Satoshi Kitamura）為想像提供真相。讀者需要各種不同的書，繪本創作沒有康莊大道，創作者必須聽從心底的聲音真誠創作才會有好作品。
一本一本打開范恩兄弟的作品，漸漸浮現奇想、希望、面對現實的勇氣，以及對未知的好奇，從第一本書出版至今還不到七年，他們的故事看似單純，卻有一股蓬勃的張力。目前他們正在台灣探望父親，我得以近距離與他們交談創作與生活。除了大家在表面上看到的順遂、機運、實力，從經紀人處得知他們從不抱怨出版過程的繁瑣，我又看到他們溫厚的處事態度與手足情深，這種種的人格特質展示出登上世界繪本舞台Ｃ位的充分條件，在許多急著找成功捷徑的人群裡，更顯珍貴。
作者簡介
著有《與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什麼這麼好笑？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3》《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懂得欣賞，是件快樂的事！》《神奇的32頁：探訪世界繪本名家創作祕辛》等書，最新作品為《動物們的讀書會II：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4》。
部落格：Too Many PictureBooks
專欄：OKAPI閱讀生活誌「主題繪本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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