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季然說話的節奏和音頻像捷運車廂晃動的背景音,意識只要稍微分散,整個人就會睡著。事實上,他也常常忍不住就睡了起來,「所以我不太能開車,怕開一半就睡著了。」到底多能睡?國中上一對一的家教,老師在前面講,他也能在下面睡。
最奇特的,身為導演,他連電影院也能睡,而且已然成為常態,平均十部電影能睡七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我醒來的時候只看到一隻鯰魚,《變形金剛》最後幾場乒乒乓乓的動作場面我也睡了,《攔截記憶碼》則是從頭睡到尾。」他睡的時間長短不一、片型不拘,年輕時因為看不懂而睡,好比,「十幾歲在電影資料館看《安妮霍爾》,戴著耳機就在位子上睡著了,但過了一個年紀再看,不僅沒睡而且覺得好好看。」
雖然一直都在睡,但隨年紀的增長,睡與不睡之間有了不同的意義。他最近出版的散文集《太少的備忘錄》寫道:「我自以為是地以為越往艱澀的電影裡去,我的人生就越沒白費……」這是他年輕時的體悟,現在不了,「以前還會撐著,要自己別睡,現在算了,要睡就睡吧。以前覺得沒看到某部名片便是一生大遺憾,現在不會,沒看到就沒看到。」而艱澀的電影也不再意味不白費的人生,「以前看不懂會覺得自己有問題,會焦慮,現在看不懂就看不懂,就算自己有問題,但有問題就有問題吧。」
這等豁達放鬆的態度也延續到11月即將上檔的新片《南方小羊牧場》,這部以台北南陽街補習班為背景的愛情故事,與他過去的作品相比,意外「輕盈」。「我沒有要講反抗大人或升學主義,就只是純粹一個愛情故事……拍過幾部作品之後,我才意識到所謂『大眾』是怎麼回事。」
到底什麼是大眾?「大眾只想進戲院看見他們己經知道的事,不想看見他們不知道的事。」他舉《逆光飛翔》國際版的海報為例,以點字拼成女主角的側面,非常典雅美麗,但若放到戲院看版,觀眾在海報上看到「自己不知道、不熟悉」的元素,便駐足不前。又好比觀眾選擇愛情片,便預期裡面有他們想看且已知的愛情元素,想看恐怖片就是知道要去被嚇,「這是類型電影與觀眾之間的默契。」就算觀眾在電影裡看到一個以往不知道的東西卻仍覺得好看,「那也是這個作品挖掘你一個既存的、但還沒釐清的部分,大眾電影是把你的感覺再更深挖掘、更強化。」他說,人去看電影的時候,最在乎的還是自己,都是在電影片段裡找尋自己、拼湊自我。
他甚至回想起過去觀影的經驗,他有次搭長途飛機,在機上的小螢幕看了《性福拉警報》,「拍電影的人常覺得看電影必需在一個大銀幕、黑黑的空間裡看,但我發現在機上看的小螢幕也很吸引我,讓我忘記兩小時飛行的疲備,這樣也很不錯。」
從小家裡開店賣皮箱,從十歲到三十歲,他每天空出來的時間都得顧店,玩樂的時間大多都被剝奪,只有空檔二小時吃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剛好夠看一場電影或MTV,他在書裡是這麼寫的:「我仍然迷戀著電影結束後,從黑暗走回到現實人生的那幾分鐘。在那幾分鐘裡,殘留在心中的音樂與顏色,足以克服人生的任何無意義……在望不到盡頭的無聊人生裡,我需要那兩個小時與兩個小時後的那幾分鐘。」不管是吃飯空檔,還是長途飛行,電影在此彰顯了它基本的功能之一:對抗無聊的逃逸空間。
不過,你應該還是很樂意在統聯客運上播放《南方小羊牧場》提供所有塞車的乘客逃逸的空間吧?「電影還沒上檔當然要說希望他們進戲院看。」那如果觀眾跟你一樣又在戲院裡睡著了呢?「作為一個導演,我當然會很傷心。」頓了一下,他又說:「不過,我也許能以我睡過這麼多部電影的經驗,稍稍能理解一下觀眾的心情,往好的方面解釋。」
當電影是一個放鬆、逃逸的出口,不管是從電影裡拼湊自己還是只求一頓好眠,都是殊途同歸了,他說:「能在電影院睡覺是件幸福的事,才二百多元,你想想去賓館還得花多少錢?」
《南方小羊牧場》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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