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NOPE》鎖定的是現代人著迷於非我族類的「獵奇」娛樂。（photo credit : 環球影業）
我發現將作品與事件當魔術方塊看，每次看就會有不同發現。
比方從人心來看那些回憶的流變，或從事件中鑽個小孔來看人性的切面，這對我來講都是生之樂趣，
它不見得會接近真相，但比較接近我人生想追的真理。
如果電影大師塔可夫斯基說當個「合格的讀者」是重要的，那我們何妨一路當個找答案的人，
在找答案的過程中，它就是你自己的故事了。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動物與人在《不！NOPE》中有種陰森的死氣感，彷彿已被徹底物化了，如動物園裡的「獅子」表演的只是「活著」，與牠們的獵奇性，那種被摘除了個別性的存在，去了本質，放在電影的人物上，竟如會活動的標本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人們都喜歡說某人把什麼畫（或拍）得栩栩如生，但在導演喬登皮爾的電影世界裡，卻有著將活生生的拍出「死物」的陰森感。
如果對電影《逃出絕命鎮》還有印象的人，應該記得導演喬登皮爾是個如何讓觀眾坐立難安的驚悚片鬼才。他尤其深諳歷史，善於將過去的記憶幽魂喚醒，讓人發現如今文明表象是回返從前的照妖鏡。
在令人驚豔的《逃出絕命鎮》之後，這位鬼才導演顯然沒有要討好大眾市場的意思，他之後的《我們》很明確地點出在美國，所謂的「我們」前提是「黑人要白人化」（無論形象還是理想）的惡夢，且人往往把「被標籤」與「被馴化」後當成是「安全」的象徵。
這部片讓人想起歌手惠妮休斯頓的紀錄片《永遠愛你，惠妮！》中歌后是如何在「白人化」的星途中舉步維艱，甚至感覺忘記了原本叫「妮比」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兩片對照更加驚悚。所謂的「我們」在種族與階級下從來不是「無條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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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的票房與評價不如前作，但沒有挫了喬登皮爾的銳氣，他最新的電影《不！NOPE》有著更大的野心，且不只是種族議題，他鎖定的是現代人著迷於非我族類的「獵奇」娛樂，彷彿各自在「動物園」的柵欄中，標籤好自己後，並對「他者」視而不見或將其「奇觀化」。
這部觀看當下覺得荒誕詭譎，甚至有點像B級片的惡趣味電影，反而讓人起了「後怕」的作用。因為片中人物不惜將自己「奇觀化」才能讓他人看到，有幾分像是如今的網路與名人的現象。我們除了消費他人的實力，還要消費他人的生活與人設等，然而「被看到」與「視而不見」距離卻又如此接近，近乎是區分著他者與自己的觀看距離，而「他者」愈發接近一種「奇觀」，無論是富者的生活還是難以想像的底層，我們消費的是自己的羨慕或是各種如厭棄、好奇等情緒，如自己在照鏡子一般沉迷。
電影一開頭就打出了「我要把污穢可憎之物拋在你身上，侮辱你，使你成為眾人觀看的對象。」的聖經話語。電影中出現的猩猩明星Gordy、馬、太空怪物，甚至為好萊塢擔任馴馬的家族與童星，很詭異的，在喬登鏡頭前，那些動物與人雖是活物，但卻如同失去自己特色的只代表某一族群。
即便再有名的動物明星Gordy，在節目中因氣球爆破聲而抓狂，牠在那時才突然顯出牠是隻活生生的動物，其他馴良的時候，牠像被摘除了自己神魂特色，只是扮演牠是被馴化的「異類」。其他如馬、外星怪物等，都像是被去除了自己的特色。一幕馬被拍照的鏡頭，人們彷彿沒感覺牠「存在」，在被閃光驚嚇嘶鳴後，人們才注意到這匹馬不只是「存在」而已。
不知為何這樣的「視而不見」令人悚然，彷彿「觀賞」也是一種權力階級，決定你是否能真被看見，或能被看到多少。連當年與抓狂猩猩共演的童星Ricky都要利用那次的慘劇，來提升自己可被「獵奇」之處，讓他長大後都靠著「倖存童星」的標籤招攬視聽。
連當年與抓狂猩猩共演的童星Ricky都要利用那次的慘劇，來提升自己可被「獵奇」之處。（photo credit : 環球影業）
這些動物與人都幾分像當年《逃出絕命鎮》中那個黑人女僕臉上的詭異微笑，唯有眼神透露驚恐，但多數時候是在扮演其可被辨識的「族群」與「階級」。放大在銀幕上時，這些動物與人在《不！NOPE》中竟有種陰森的死氣感，彷彿已被徹底物化了，如動物園裡的「獅子」牠們表演的充其量只是「活著」，與牠們「喔！原來活生生是這樣的」的獵奇性，那種被摘除了個別性的存在，去了本質，放在電影人物上，則看似雖生猶死。
彷彿電影中那鎮上的人，無論是好萊塢的馴馬師、過氣的童星，都像是清境農場上的羊，與假扮牧羊人的外國人，既被看見，但同時又形同隱形，失去任何單一個體的生命痕跡。此片中，將美國綜藝節目，如當年紅透的《歐普拉秀》中隱隱的素人獵奇性諷刺個透。甚至連牧場上出現的太空巨物都被利用為觀光與綜藝秀，並且很樣板地想像成是飛碟或某種外星樣貌，在這種老派但怪誕的視角中，每個人物與動物在那城鎮都像是「觀光」性生物，充滿了各種浮光掠影與視而不見。
這部片透著影集《西方極樂園》的生命虛實難分的詭譎感，與曾獲金棕櫚獎的《抓狂美術館》的權力森然視角（階級與位置隱然決定我們的視角與盲點），而人類自從普遍流行素人秀後，素人秀成為一種概念，連名人也樂於各種自我剝削。如周董將自己生活拍成豪奢的《周遊記》、名媛販賣的是一種生活想像、歐陽娜娜等繁衍出的是可被消費的地方千金類才女的「羨慕集點」後，便也出不去自己被動物園化的「假象」裡……如同圈養自己階級生活的演出。看來與《不！NOPE》裡的人事物沒有什麼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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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人想起李歐納柯恩的一首詩〈進入一個時代〉：「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混亂的時代，一個奇異的時刻──人們在絕望谷底找到光，在希望高峰暈眩。它也是一個宗教的時刻，這正是危險之處。人們將會希望聽從權威，許多奇怪的關於權威的理論，將會出現在每一個人心中……渴望秩序的大眾會邀請許多固執、毫不妥協的人去強化它。動物園的憂鬱將降臨社會……」而這權威也將決定我們看到與被看到了什麼。如難民的照片、如意識形態的相互丑角化、如階級的相互窺探……
他們無論成名與否、或是是否曾有才情，都像一「觀光」動物，賣的是奇觀，與不斷地消費著彼此的自戀，《不！NOPE》中只有主角OJ是局外人與旁觀者，置身周遭人事物都很像是「外星怪物」、很像「明星」、很像「野生動物」的世界裡，一個人人可取代的死物世界。
只有主角OJ是局外人與旁觀者。（photo credit : 環球影業）
於是《不！NOPE》諷刺地以《阿基拉》經典鏡頭、膠捲時代、顏尼歐莫里克奈的配樂改編等以記憶的活生生來呈現這標本世界。這部片與其說是驚悚片，更像是逛了「人類動物園」一圈，在分眾到分裂的時代，一起品嘗一下近在咫尺卻遙遠如獵奇的距離，但如果真像電影開始那句聖經所預言的，當奇觀化將成為主流時，並進而將內容物標示為「真實」時，我們最後真能確定保有的是「真實」嗎？
不！NOPE
《不！》（Nope）由奧斯卡金像獎得主喬登皮爾以《逃出絕命鎮》及《我們》這兩部電影，顛覆並重新定義了現代恐怖片。現在他以全新的大眾文化噩夢，重新想像暑假強檔大片：規模龐大的恐怖片《不！》。編導喬登皮爾在這部電影中和奧斯卡獎得主丹尼爾卡盧亞再度合作，還有琪琪帕瑪和史蒂芬元合演，飾演位於加州內陸一座荒涼小鎮的居民，他們目擊了一場令人不安及不寒而慄的詭異發現。《不！》整體獲得好評，爛番茄「新鮮度」82%。
作者簡介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金馬獎、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與散文書寫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幼獅文藝》、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等，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雜文集《階級病院》、散文集《邊緣人手記》。最新作品為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
✎作家金句：「人生難免失去，但也讓你有再次擁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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