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貌不揚的少女,意外加入貴族學校,住進宿舍裡「女神的房間」,一個舉手投足都可能換來校園女王的肯定或霸凌,以致進退兩難。純真少女殘酷物語裡,平凡的女主角會像麻雀變公主幻化成女神,還是如辣妹過招終於能推翻女王暴政?《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結局兩者皆非,先賣個關子,留待讀者自己破哏。以下盡量從不劇透的角度,介紹這篇小說。
《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小說設定帶有反烏托邦的科幻:由於氣候變遷導致海平面上升,家園慘遭淹沒的氣候難民,被政府安排前往安全的高地避難。氣候風險由高至低,土地劃分成紅、黃、綠三區,紅區即將淹沒,黃區還有僅剩時間,而綠區安全無虞,三區界線森嚴,各色身分證明不得越界。
得以居住在綠區,就讀位於垂直農場大樓的頂尖學府,當然不是毫無條件──財富、美貌、健康、學業成績,各項標準若都能合格,現在能成為好學生、以後會對社會有貢獻、將來有機會孕育健康美好的下一代,那麼,綠區為你存在。貧窮、醜陋、肥胖不運動、反應緩慢,擁有的只是年輕,那請到黃區吃苦;至於衰弱病痛、身體疲病的老人,就去紅區等死吧。開場如此殘忍,但現實生活何處不殘忍?
少女算計的數字裡,不斷上升的海平面
故事主角是兩位少女,她們在即將被淹沒的小島上,因為「氣候難民」保障名額被分配進入綠區垂直農場附屬學校。學生額度有限,難民占去兩個名額,意味在原本校生有兩個人被踢出去,而來自其他各區的難民,也覬覦著踢走別人,讓入校的機會屬於自己。在這裡,考試分數也影響到住宿空間的優劣,以及將被什麼樣的態度看待,兩位主角一入校就不可能有任何餘裕,唯有逼自己融入完美監獄般的考核制度。
兩位少女曾經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雖然一位個性開朗、成績好、還是運動健將;而另一位有點畏縮、學業普通,對身材和家庭背景感到自卑。但從她們被安排到不同宿舍時,關係的變質也不是不能想像的了。正如書中提到:
「當兩個少女親密地成為『我們』時,那是……最平衡的狀態。她們眼中只有彼此,……不受其他人事物所干擾;……當三位少女成群結黨時,事情就變得複雜。三是一個最容易讓少女吃醋的數字,總是有那麼一個多餘的、又不小心容易讓人忽視的存在。三等於二加一,沒人想當那個一,那個最容易被排擠的一,卻往往有人會淪落成為那個一。」
少女成長故事裡,肯定有美麗又強大的反派角色(或者其實是正派呢?),在號稱「女神的房間」裡,住著君臨垂直學校的少女,挺著持續鍛鍊的完美胴體、眼角眉梢能瞬間完成算計、無論學業成績與人脈關係都牢牢掌握在手裡。兩位難民少女無論想加入或離開這個完美體系,都必須如履薄冰。而能夠從個人的點、兩人的線、到三人的面、甚至四人構成不停流動的立體關係,那些親密與恐懼,也只有少女自己才能描寫得宜。
成熟大人與半熟青春
「為什麼妳媽媽會比較偏愛妳姐姐,而比較不喜歡妳啊?」故事裡也討論女兒與母親、少女與女人的關係,相愛相殺,怵目驚心。學校裡,她們無時無刻都被排名,永遠不了解自己需要什麼;而回到家裡,她們也努力輾碎彼此的自信,踐踏對方之前,往往已先狠狠踐踏過自己。
外人怎麼看,每個少女小團體都像邪教一般,「存在一套外人看不明白、無法理解的行為模式,比如該怎麼打扮、不能怎麼說話、可以講誰的壞話,不能講誰的壞話……」少女是未完成品,是成熟大人的擬態,她們永遠不能理解現在的自己為何如此痛苦,等到能順利解答之時,少女早已不再是少女了。
太宰治在〈女生徒〉剖析少女的青春疼痛:「我們的痛苦其實誰也不懂。等將來長大,或許可以坦然追憶,對自己說聲『真可笑』,但在長大之前這段漫長的討厭時期,到底該怎麼生活?沒人能告訴我。」以後回看,或許會認為當時自己很愚蠢,但那樣的痛,又確實是存在的,像沒有解藥的傳染病,只能自行癒合。問題是,也有人因此受了一輩子的傷,或根本失去了長大的機會。
少女的成長過程,如同在海平面上赤腳攀爬玻璃階梯,每一步施力的纖毫差距,都可能踏碎腳底的玻璃,大家都踩著濺血傷口繼續前進,直到再也無法承受,被海浪吞噬殆盡。
垂直農場學校只有向上競爭的空間,成績、美貌、運動表現一旦落後,就等著被步步緊逼的海平面淹沒。故事讀到中途,讀者肯定會察覺,不斷向上競爭的社會,難道沒有往水平方向掙脫、逃離體制的可能嗎?作者當然也預期到,因此提出另一個疑問:嘗試水平逃離,難道不是另一種危險嗎?反過來看,你我的現實人生何嘗不如此。
《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也隱約討論了男女關係與女女關係,模模糊糊的性啟蒙出現在不同的角落,在幾乎由女性構成的故事裡,唯二出現的兩位男性角色,被安排在什麼樣的位置、具備哪些功能、是否帶來希望。把故事讀完一次,做為第二輪的切入點,似乎帶來另一種想像空間。
溫柔與邪惡,甜美與謊言
巫玠竺在《美好少女的垂直社會》連載副標寫道:「少女的勾心鬥角,有時比海水還兇殘」,讓我想起湊佳苗的《少女》,好友之間因為「你有的我也要有」嫉妒與競爭逐漸失控,引發一場命案卻比不上「你怎麼會認為我跟你很好?」的小問題。也聯想起神小風《百分之九十八的平庸少女》那些虛偽、可愛、霸凌、暗戀、犯賤的「日行小惡」;當然還有何貞儀《少女化》詩集裡溫暖卻偶爾讓人背後發寒的小情小愛──「我能說我們嗎?能的話,我們可以成為一個整體嗎?可以的話,你願意讓我主動使整體得到快樂嗎?」「怕被看見/試圖澆熄火/或是/掩住光/但從指縫間透出的明亮/盡是埋不住的謊」。
身處永無機會真正了解少女的彼岸,能透過故事來想像少女世界確實是幸福的。謹以陳又津《少女忽必烈》的一句對白收尾:「請好好照顧對世界充滿想像力的少女,別讓她對現實失望。」
作者簡介
四十世代男子。
商業雜誌編輯出身,發現自己熱愛工作,只是不想上班,上班七年後辭職。至今自由工作已邁入第九年,努力在賺錢與創作之間找到平衡,希望多點休息少點疲累。喜歡記錄自己如何度過每一天,定期回顧找新方向 。目標是陶藝家河井寬次郎的名言「工作即生活,生活即工作」,持續研究各種不上班的生活方式。
著作:《上班,辭職,還是撐下去?》《離開公司,我過得還不錯: 成為自由工作者的理想生活提案》《我喜歡工作,如果可以,不上班的工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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