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5
「不過,」陳信瀚指了自己腳下的位置,「也有無辜被燒死的倒楣鬼啊。」
「你怎麼不說很多大老闆,早餐吃一堆草,晚上去跑馬拉松,還是得癌症,沒多久就掛掉?」男子嘆了一口氣,「老實說,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人,但,說到不想活了,我算是過來人。我剛剛說的案子,弄到最後一年,我又不是笨蛋,當然發現有些數字對不起來,但我不想承認,我比誰都希望我朋友繼續騙我,再騙個十年二十年,最好騙我一輩子。我那時住在七十幾坪的豪宅,開著三、四百萬的賓士,跟客戶吃一餐刷卡都好幾萬,但我很清楚,遲早會有人來沒收我眼前的一切。 我那一年很害怕天黑,更害怕天亮,吃安眠藥配威士忌還是睡不著,我拜託醫生給我加藥,醫生說我再加下去很可能會暴斃,聽到這句話,我竟然鬆了一口氣。」
男子撇了撇嘴,「又扯遠了,我不是說,我很快就習慣睡公園嗎?不騙你。在這裡我一顆藥都不必吃,就睡得著了,不敢說睡得有多好,但比以前好很多。大概是該賠的都賠掉了,沒什麼好失去,就沒什麼好顧忌。」
陳信瀚的視線繞過男子,望向那張僅容兩人乘坐的長椅。
塑膠袋中有一床褐色的冬被,陳信瀚勾勒著男子縮起雙腳,把身體侷限在窄仄的空間,熟睡的模樣。
「你爸媽是做什麼的?」男子問。
「我爸在上市公司當高階主管,我媽是家庭主婦。」
陳信瀚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換作是其他人,他不會如此坦承。
二十歲以前,陳信瀚無庸置疑,是父母的驕傲,二十歲以後,一日比一日更趨向「家族的恥辱」。他不只一次聽見來訪的親友以氣音詢問姚秋香,從前的資優生究竟是怎麼了,其中也不乏付諸行動的親友。一日中午,陳信瀚被急躁的拍門聲吵醒,伴隨著婦人中氣十足的獅吼,陳信瀚,出來,大姑姑來看你了。陳信瀚硬著頭皮把門掀開一小縫,還來不及反應,陳秀芝的雙手雞爪似地撲過來,揪著陳信瀚的衣領,一路把他拖移到客廳。
「你這樣糜爛、縮在家裡的日子要過到幾年幾月幾日,你現在,馬上,設一個Action Plan。我跟你爸商量好了,這段時間內,所有人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你當成空氣,根本不存在。可是,時間一到,你就得振作,找個工作,不然就是來我們公司報到,姑姑會安排一個位置給你。你那麼優秀,不用害怕。」
陳信瀚擱在大腿上的雙手悄悄地握起,情感上,他痛恨母親跟姑姑的自作主張;理智上,他又理解自己欠缺辯駁的立場,他閒賦在家的時間長得沒人會同情他。
任何客觀第三人都會認為,這樣對待他,沒有錯。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