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肉飽滿的香氣繚繞著鼻尖,陳信瀚夾起,再度一僵,他少了盤子,方才的香腸還有附贈的竹籤,他看了一眼積著薄薄血水的保麗龍盒,打不定主意。
怎麼會忘了買盤子這麼基本的東西呢?
追根究柢,按照原訂計畫,他根本不會把這些食物烤來吃。它們理應安安靜靜地佇立於地毯上,等候著誰的主動發現,連同床墊上一動不動的軀體。
男子看出了陳信瀚的煩惱,他撐著膝蓋站起來,走回長椅,回來時他手裡拿著一大捲衛生紙,「我只有這個,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要燙到手就好了。」
陳信瀚抽了一大段衛生紙,反覆摺疊,把肉片平放上去。他很節制地要求自己不要過問這捲衛生紙的來源。他有預感,一旦知情,他就保不住胃口了。
「你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一半一半吧。我沒有全部賠進去,還剩一間小公寓。我媽、我弟住在那,我只有過年的時候會回去跟他們吃飯。也算是逃過一劫吧,之前這裡出事,如果我也在現場,說不定那些沒長眼睛的小朋友會連我一起燒死呢。」
陳信瀚觀察著男子,明明說著可怖的場景,神情倒是很輕鬆自若。
「你呢?你怎麼了?」
「我?」
對啊,男子指著一旁剩餘的木炭,陳信瀚這才恍然大悟。
若有人預言他即將在一座公園,對著一位陌生人交代自己的想法,他勢必會嗤之以鼻。不過,目前的情勢無疑地,一步步朝著那個方向發展。
「你的衣服看起來有點舊,但還算乾淨。你有洗澡的地方吧?」
「對。」陳信瀚摸了摸鼻子。
「你住在哪?」
「大哥是被家人趕出來嗎?」
「他們沒有趕我,相反地,我媽跟我弟對我很好,時常要我搬回去,是我自己不要。我只要看到我媽,就覺得很愧疚,很對不起他們。是我搞砸了一切。」
「你一開始決定當⋯⋯」,陳信瀚腦袋打結,該怎麼稱呼男子,遊民?街友?他支吾一陣,索性放棄,「我要問的是,不會覺得很痛苦嗎?」
「什麼蠢問題,當然會啊。有誰從小的時候會許願,長大要成為流浪漢。這不是小時候父母時常恐嚇我們的話嗎?不認真讀書,長大就去撿角。」男子又下了一批豬五花,「不要看我這樣,我算是會唸書的,要不是我爸突然走了,公司不能沒有人管,我差一點就要去讀研究所了。」
陳信瀚抱著膝蓋,不曉得該如何回應。男子有一部分的心聲,與自己的產生了重疊,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水蛭,吸食著父母的供給度日。
「前幾天,的確會覺得死了算了,不過,人很有趣哦⋯⋯。」
男子語氣微微上揚,若有似無地營造著神秘的氣息。
陳信瀚的好奇心澈底被勾起,他前傾身子,想聽得更仔細。
「我一下子就適應了。」
「一下子?」
「是啊,沒騙你,就是一下子。好啦,說一下子有點誇張,大概是一個禮拜吧。我以為一輩子都不能接受的生活,到了第七天,或第八天,我睜開眼睛,已經很自在地走到那邊的洗手台,洗臉擦身體,好像在自己家,我也被自己的反應給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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