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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是因為被愛情女神夾住心臟？一本由藝術角度切入的身體史──讀《中世紀的身體》

作者:盧省言 / 2021-06-14 瀏覽次數(6523)

關於中世紀（Middle Ages，約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1453年拜占庭帝國滅亡），人們有許多想像。因為史料相對少，以及後世對此時期的「後見之明」，中世紀常被稱作「黑暗的一千年」，對比希臘羅馬以及文藝復興後的風光。直至近十幾年，愈來愈多關於中世紀歷史的書籍出版，從不同層面剖析中世紀歐洲人的生活，讓讀者對此時代有更多了解，看見所謂黑暗時代的稱號只是因為人們的不了解以及時代錯置的想像。這也是為什麼看到《中世紀的身體》的出版如此令我興奮。

光與黑暗的一千年：中世紀思潮、大航海與現代歐洲的誕生

中世紀的身體：從黑暗時代人類對身體的認識，解讀千年文明大歷史

第一眼看見這本書，筆者想像作者會由醫療史的角度切入，但讀完後發現這本書不單純是醫療史，而是由藝術角度切入的身體史。作者杰克．哈特涅（Jack Hartnell）為英國東盎格里亞大學的助理教授（Associate Professor, 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擅長研究器物以及藝術品的歷史。而在這本書裡，哈特涅用中世紀關身體的畫、手稿、掛毯以及不同器物為主軸，講解從頭到腳身體各部位是如何被人們看待，跟他們對中世紀人們來說的意義。

作者杰克．哈特涅是藝術史教師，曾任職哥倫比亞大學、科陶德藝術學院、柏林的馬克斯‧普朗克學會，以及倫敦V&A博物館。
（圖片來源 / Jack Hartnell官網）

筆者認為，這是一本對醫療史、藝術史、政治史、文化史皆有啟發的書，也補足了學界在探討中世紀時較少探討的面向──身體。在本書裡，身體不只是身體，而是反映出中世紀人們的世界觀。哈特涅將研究分為頭、感覺、皮膚、股頭、心臟、血液、手、腸胃、生殖器、腳等十個章節，分別詳述中世紀人們是如何看待這些部位──那麼，作者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筆者認為，作者在告訴讀者中世紀人們所認為的「正常」。

或許這句話看起來弔詭，但是中世紀人們對許多事物的看法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都稱不上正常。他們認為感冒是因為邪靈入侵，或不夠虔誠所致；他們也不太洗澡，認為水是有毒物質，會隨著毛細孔入侵人體；身體有什麼問題，放血都可以解決。但因為我們都是以現代的眼光觀看，但這些對生活在中世紀的人來說，現今看來的謬論，都是他們相信的真理。以「中世紀所認為的正常」為主軸，哈特涅從不同器物以及畫像，向讀者介紹中世紀人們的世界觀。

本書為學術書籍，卻意外地適合一般讀者閱讀，其關鍵在於以藝術敘述的故事。和歷史上所有時代一樣，中古歐洲以及中亞政治關係錯綜複雜，對於沒有概念的讀者往往會因為不了解歷史背景而放棄閱讀相關書籍，但在《中世紀的身體》裡，讀者看不到對政治的長篇大論，卻又能感受到它無所不在。原因在於，作者只設定了一個簡單的歷史背景，這個歷史背景是一般民眾都能理解的：中世紀的歐洲由基督教宰制，與之抗衡的是伊斯蘭教。

在這背景下，哈特涅於這兩個世界中穿梭自如，娓娓道來各種受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影響的藝品，及其反映的中世紀價值觀。和其他只專注於歐洲大陸的學者不同，哈特涅深知這兩個宗教所撞擊出的火花，事實上都是推進歐洲物質進步的泉源，因此書中有不少屬於伊斯蘭的藝品敘述，讓讀者看見中世紀的不同樣貌，而這是許多歐洲中世紀學者所忽略的。例如書中在介紹為愛痴狂的精神病患時，引用了一首被世代傳頌的中東詩歌Khamsa，描繪為了愛傷透了心的戀人萊拉以及瑪吉努（Layla and Majnun）。又，談到性時，哈特涅給讀者很不一樣的中東婦女形象。他指出，雖然女性地位低落，穆斯林女性在某些場合卻可以享有完全的女性專屬空間。這是歐洲看不到的狀況，而這種只屬於女性的姊妹時刻可在《故事集》（Maqamat）中看見：一群包著面紗的女性在專屬的空間中談得起勁、氣氛熱絡，同時給予讀者另一種伊斯蘭婦女的面貌。

尼札米《五卷詩集》（Khamsa）的某個版本中，萊拉和瑪吉努最後一次相見的情景。圖畫收入1410至1411年間的附插畫文集，這本書是為了依斯干達而在夕拉茲製作的，當時依斯干達統治伊朗的大部分區域。

撒如基的騙徒阿布．宰德正在對著聚集的男女群眾說話，這幅畫取自伊拉克作家穆罕默德．哈利里所著的故事集《故事集》（Maqamat）。插畫是由抄寫員葉哈雅．瓦西提（Yahyaal-Wasiti）在1237年繪製。

從哈特涅對中世紀身體的論述中，可以發現中世紀人們比我們想像中懂得更多。以1420年前後一張存在於巴伐利亞、名為「受傷的人」的手抄本可知，中世紀人們清楚知道在哪些部位受傷會對器官造成影響、哪些傷口必須迫切治療，以及各種生長在不同淋巴處的腫瘤。他們對於各種「愛」也有令現代人會心一笑的感受，哈特涅提到「愛心圖」的發展提供民眾將難以表達的情緒以圖像表達，而一幅1480年代的德國版畫就以宮廷愛情女神為畫中主角，被19顆愛心包圍，但女神正對這些心實施酷刑，有被鉤住、箝住、夾住、輾壓等等，表達人心在傷心時最真實的感受。

受傷的人，遍布全身畫滿各種傷口與其療法，取自1420年前後的巴伐利亞手抄本。（圖／《中世紀的身體》內頁配圖）

如同維納斯般的愛情女神，正在用19種方法折磨愛人的心，這是雷根斯堡的卡斯帕大師在1485年左右所做的版畫。（圖／《中世紀的身體》內頁配圖）

以圖畫或是器物來介紹中世紀身體史無疑是成功的，因為人對畫像的記憶力比對文字來得更高，也比較不容易失去興趣，並且讓許多艱澀難懂的觀念直接從物件上反映，這也是本書成功的地方。另一個成功之處，則是對其他層面的歷史啟發──解讀身體與當時的宗教、政治、法律間的深刻關聯。作者在探討頭的章節中提到，頭是全身上下最神聖的器官，而身體的意象被用來比喻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關係。在湯瑪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 1588-1679）的《利維坦》封面中，國王的頭掌控著整個國家，其政治意涵不可言喻。而這些，都成了未來談論身體與政治關係的絕佳切入點。

《利維坦》封面。

另外，在討論生殖器的章節中，帶出不少有關性別史的問題。女性是生育之母，其形象從聖母到一般母親，再到妻子女兒，在「體液論」影響下，女性做為低於男性的瑕疵品，對女性的生活有何影響？相反地，男性的陰莖是賦予力量的泉源，不少圖畫著重在男性陽具，而這可進一步對中世紀男性研究有更多啟發。最重要的是，書中的探討橫跨猶太教、伊斯蘭教以及基督教，顯示中世紀不同宗教之間的交流可能比我們想得更頻繁，也不見得總是處在劍拔弩張的氛圍，而這點，還希望日後做文化交流史的學者多加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