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歷險，挑戰自我──角斯神怪繪本《牟吉》的魔幻之旅-不讀不知道！-OKAPI閱讀生活誌

逐日歷險，挑戰自我──角斯神怪繪本《牟吉》的魔幻之旅

作者:何敬堯 / 2021-03-04 瀏覽次數(10029)

牟吉

擅長神怪主題的知名畫家角斯，首度嘗試故事繪本創作，其成果《牟吉》令人耳目一新。此書以台灣原住民幻想物語為基底，展現出大氣磅礡的奇趣繪畫，指引讀者踏上逐日冒險的神祕旅程。

捧起角斯新書，第一眼就被破繭而出的牟吉深深震撼。炯炯有神的雙目、彷彿能撐起蒼穹的手掌、漲滿強烈生命氣息的粉嫩肌膚，如同「神子」般誕生的牟吉，究竟是何來歷？

解答牟吉身世謎題之前，必須先回顧角斯創作歷程，才能更加體會他以牟吉做為繪本主角的意念。

破繭而出的牟吉究竟是何來歷？（圖／《牟吉》內頁）

妖怪、巨人與神靈：奇想畫師的島嶼繪卷

角斯的成名作，是2014年獨立出版的插畫集《台灣妖怪地誌》，為鶯歌妖鳥、日月潭人魚、玉山小飛俠……等等台灣怪物賦予鮮明的形象，畫風大開大闔。這部作品可以說是當代台灣妖怪繪畫之先鋒，有意識地將「台灣妖怪」這個符碼視為探索本土文化想像的絕佳利器。

之後，角斯的《台灣妖怪卷壹：巨人怪說》（2015），則將焦點集中於台灣原住民神話，講述泰雅族巨人哈洛斯、鄒族閹人……等等怪談。《台灣妖怪卷貳：怪生島》（2017），則以原住民創世神話為主題。

到了2018年，角斯畫筆一轉，推出《寶島搜神》。除了讓鄉土眾神擁有嶄新面目，書中更提供豐富的民俗解釋，帶領讀者認識鄉土信仰的奧妙所在。

《台灣妖怪地誌》《台灣妖怪卷壹：巨人怪說》《台灣妖怪卷貳：怪生島》

寶島搜神(隨書附贈全彩門神秦叔寶、尉遲恭書衣海報)

綜觀角斯創作脈絡，我們可以察覺，畫家並不是想以怪力亂神來博得注意力而已，而是希望藉由趣味詼諧的繪畫觀點，為傳統文化注入新時代的活水，學習如何認識並欣賞這座島嶼的美麗與神奇。

因此，不難想像繪本《牟吉》也是依循此理念而創作。根據角斯後記，這部作品融入了鄒族「哈莫大神」與卡那卡那富族「奈巴拉牟吉」的故事。

走入神話的森林，邂逅「奈巴拉牟吉」

《牟吉》繪本一開始，引用了阿里山鄒族「樹生說」的人類起源神話。

據說太古時代，天神哈莫（Hamo）降臨大地，搖動大楓樹，樹葉樹果落地成人，成為鄒的祖先。另外，也有人說搖動大樹者，是女神妮芙努（Nivnu）。

「牟吉」誕生起源，與天神哈莫搖晃大樹的行為有關。渾沌初開，樹葉落地成人，長出手和腳，卻不成人形，暗喻人類落地之後就會飄零如葉的命運。此時，唯有倔強的一枚葉子留在樹上，不肯向命運低頭。

擁有神力的牟吉。（圖／《牟吉》內頁）

不肯認輸之葉，成為了力大無窮的「牟吉」。這名角色，則是引用「射日的奈巴拉牟吉」的典故。

目前已知最早的紀錄，來自日治時期佐山融吉主導完成的《蕃族調查報告書曹族：阿里山蕃、四社蕃、簡仔霧蕃》（1915），曹族現今通稱「鄒族」。奈巴拉牟吉的故事出自「簡仔霧蕃」，以前雖歸類為鄒，但在2014年已經獨立為一族，正名「卡那卡那富族」。至於書中故事，簡述如下：

曩昔有一位少女到河裡捕魚，一個木棍流進漁網，於是她將木棍夾在腰帶裡。後來木棍消失，少女懷孕，生下男嬰，命名為Naparumaci。這個小孩五、六歲就能製造弓箭，第一箭射向小鳥，小鳥立即中箭落地。當時，天空有兩個太陽，無晝夜分別，讓人們煩惱。Naparumaci為了解決問題，便射殺一個太陽。被射中的太陽失去光芒，成為月亮。

牟吉向太陽射箭（圖／《牟吉》內頁）

之後，佐山融吉與大西吉壽合著《生蕃傳說集》（1923），也收錄此故事，情節不變。在1935年，小川尚義、淺井惠倫主編的《原語實錄臺灣高砂族傳說集》出版，書中的文章〈太陽征伐〉述說同樣故事，但情節略有變化，並加強描述：「孩子慢慢成長，手指向鳥或鹿，鳥或鹿就會死，用弓箭射鹿、豬腳印，鹿、豬就死。」

臺灣原住民的母語傳說

小川尚義、淺井惠倫的書中，主角的名字以萬國語記錄為「Naparamatʃi」，陳千武在《台灣原住民的母語傳說》翻譯此故事，將主角譯為「奈巴拉牟吉」。角斯受其啟發，便以「牟吉」之名重新編寫成繪本故事。

雖然原住民傳說中，射雙日是常見母題，但是各族故事很少特別描述像是奈巴拉牟吉那樣的「英雄孩子」。因此卡那卡那富族的這則故事，非常具有獨特性，也成為《牟吉》繪本中最鮮明的逐日畫面。

蛻變而生的「牟吉」，向太陽宣戰？

若將《牟吉》與角斯先前作品做比較，會發現一個很大的差異。

角斯之前創作，大多按照原本傳說，較少改動原貌。但《牟吉》繪本卻別開生面，既立基於原始故事，又匠心獨具創造出新穎而充滿意涵的情節，與讀者一同探問生死、善惡、命運……種種問題。

《牟吉》著重改編部分，從主角姓名只擷取原典主角的一部分名稱，便可見一斑。最大膽的嘗試，莫過於不採用原本故事中的雙日情節。兩個太陽的故事，角斯早在《臺灣妖怪地誌》就有描繪，但《牟吉》則捨棄此設定，只讓主角追逐天地間唯一的太陽。

初讀繪本，會以為這是人類向天地自然宣戰的故事。但隨故事發展，讀者赫然驚覺，牟吉真正的對手，可能不是太陽，反而是潛藏在自己體內的「惡魔」。

牟吉體內惡魔現身（圖／《牟吉》內頁）

我認為這是一個極具巧思的設計，不只別出心裁，更與當代議題緊緊扣合。現代人總認為生活越來越便利，只要想得到的事情，皆有法解決，人類似乎來到無所不能的時代。但，追逐過程中，我們是否也不知不覺養大了體內的惰性、魔念、妄自尊大之心？

角斯對於逐日牟吉的新詮釋，很令人讚賞，也提供我們重新審視傳統故事的另類視角。過往的射日傳說，可能著重於人定勝天的道理，但在當代社會中，我們如何將此種理念翻新、扭轉，並且賦予更貼近我們現代生活問題的思考方向，我認為這是角斯在《牟吉》書中隱藏的企圖心。而這樣的企圖，更讓《牟吉》不只是一本適合孩童閱讀的繪本，也能成為大人們的反思之書。

\\角斯談《牟吉》源起//

作者簡介

何敬堯

追蹤

小說家，臺灣妖怪研究者。臺中人，臺灣大學外文系、清華大學臺文所畢業。創作主題包含奇幻、歷史、推理。榮獲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臺大文學獎、臺北縣文學獎。曾於美國佛蒙特藝術中心駐村創作。著有：《怪物們的迷宮》、《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華麗島軼聞》（合著）、《妖怪鳴歌錄Formosa》、《妖怪臺灣地圖：環島搜妖探奇錄》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