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有王國
一本《什麼都沒有王國》的書要怎麼讀？只有造型簡潔的四個主角，和一些簡單線條構成的畫面、飽滿的大片單色色塊，怎麼和孩子說這個故事？
那天我打算挑戰一下自己，就帶了這本書到讀小一的兒子班上分享，繪本幾度重複「什麼都沒有」，說著故事的我忍不住笑場，大家也漸漸掌握到故事的邏輯性，開始聊起沒有玩具時可以玩些什麼；當我問，國王送禮的盒子可能裝了什麼呢？學生猜是空盒子，畢竟什麼都沒有，沒想到下一頁讓大家更吃驚，就算有人露出「你在耍我？」的表情，我也不意外。不過，這真是一本極好的書，當什麼都沒有的國王和王后只能給孩子很多抱抱、親親和搔癢，以及很多很多的時間，孩子的想法會是什麼呢？
有些孩子露出了微笑，有些孩子擠眉弄眼發出怪聲，也有孩子覺得禮物比較實用。他們很難想像「什麼都沒有」的生活，沒有玩具、電話、電視、平板和手機，那快樂要從哪裡來？
什麼都沒有，卻有很多抱抱、親親和搔癢，和很多很多時間。（圖／《什麼都沒有王國》內頁）
防疫期間讀到這本書分外適合，我們不太能帶孩子上遊樂園了，也不太敢去餐廳吃飯，不能出國、連國內熱門景點都不想去，還因為新增案例而取消朋友聚會。成人都覺得失落了，孩子呢？我本來覺得孩子錯過了一年跑跳玩鬧的機會，應該很不喜歡這一年吧，沒想到孩子感受與我們相反，他們得到了更多父母的陪伴與空閒時光。
什麼都沒有，也可以說是什麼都有。有專注、有不受限制的想像，有太陽、月光、星星，有平凡的一天，有爸媽說的故事。既然作者一開始就說了，什麼都沒有王國離我們不遠，那麼我們離什麼都沒有的生活近嗎？我們可以和孩子一起想想「沒有」的幸福。
在說幸福故事的同時，我習慣讓孩子也讀到「不那麼快樂」的故事。我們在《什麼都沒有王國》看到了擁有的一切，也能在《我的心破了一個洞》看到「無法再擁有」的哀傷。
我的心破了一個洞
「少了什麼東西」的失落感，是很難言說的，這本書使用瓦楞紙、鈕釦等複合媒材，主角小女孩身上做了挖洞設計，讓「破了一個洞」不只是抽象的形容，是真的能讓風吹過、能冒出怪獸、能找個塞子塞住……孩子更容易去想像「洞」可能是遺失心愛的玩具、與朋友分離、突然搬家、失戀，人生迷惘、挫折無助、親友死亡……，也可能，就只是孩子發現快樂童年即將結束，長大的時刻到了。
作者讓小女孩的心破一個洞，表現「失去了什麼」的失落。（圖／《我的心破了一個洞》內頁）
這些生命課題無人能迴避，而且會不斷發生。直到小女孩往內探尋，才發現空空的「洞」可以讓東西消失、讓人不安，也可以冒出新的可能。或許我們不用急著填滿、塞住、忽視內心的洞，好好直視自己的沮喪、憤怒、傷心、焦慮，用物質宣洩麻痺自己也行，或是躺著嚎啕大哭，待哭聲停歇，會有一個聲音說：「別再往外看，看看你的內在…」原來一直向前走的日子，自有新的快樂與滿足浮現，那是彩虹顏色、美妙旋律、回家的感覺，這是一種「轉換視角」的練習，從「無法接受」失去，到「承認」失去，然後看見自己還擁有、或是能繼續創造的一切。
我們這一代成長於台灣經濟蓬勃發展期，民主發展、政權轉換，然後在認為應該是和平幸運的年代養兒育女，卻在鄰近的熟悉國家或自己的城市看到天災、國家暴力、疫情失控。這幾年每個人的心裡都可能有痛、有傷、有怒，有大大小小的洞，然而我們也在此時發現，全球人類、整座島嶼就是一起呼吸的生命共同體。
這世界無法再回到一年前、十年前的模樣，心裡的洞與傷痕就留在那了，成為我們生命的養分，或許會縮小，有時被遺忘，但不會消失，而是成為生命的一部分。與洞共處，是我們成長的證明，不用隱藏或掩蓋，反而可以藉此與他人連結，創造共感的生命經驗。
不再孤單
《不再孤單》談的同樣是關於失去的故事。故事中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在他人眼中變得沉默、安靜、封閉，大家都說她不一樣，直到父親傾聽她訴說悲傷，如太陽與大海般寧靜包容她所有負面情緒，她才有了改變行為的動力，一切雖然不可能跟以前一樣，但至少她不再那麼孤單了。
多數成人都不願讓孩子感覺到「孤單」這種情緒，當孩子沉默悲傷時，往往急著幫情緒找到出口，但如同故事裡小女孩所說：「我才不是安靜，只是現在不想發出聲音。」這是孩子為自己當下的負面情緒，選擇做出的反應，也是她接受自己的失落感後跨出的步伐，他們不見得需要鼓舞、或各種正向積極的幫助，而是被接納，像太陽傾聽樹葉，像海洋承接雨滴。
失去母親的小女孩變得沉默封閉，直到父親傾聽她訴說悲傷，她才有改變行為的動力。（圖／《不再孤單》內頁）
我想到前兩週，孩子上完游泳課後，發現自己心愛的角落生物蜥蜴玩具不見了，我們來回找了好幾次就是找不到，孩子緊閉著嘴，用手背擦掉眼淚。那一晚他什麼也沒說，我只是摸摸他的頭和後背，告訴他，我懂他的感受，接下來好幾天，我們沒再提到那個玩具。
一直到前兩天，他才告訴我，他感覺心裡有個洞，覺得自己很孤單、說不出話。我知道，這個孩子正在經歷與失落、悲傷相遇的時刻。他不希望我買一個新玩具代替，因為他知道這次的失去是獨一無二的經驗，雖然不美好，但他承受了。他願意說出來，是期待父母能理解他的心情，現在他知道不只是開心的事能和父母分享，不開心的事，父母也願意聽。「這樣就好多了。」兒子說。
陪伴兒子走過的這些幸福與不幸福的童年時刻，讓我察覺到孩子已經有能力面對擁有、失去、缺乏、滿足等各種狀態，他沒有像兩三歲的幼兒那樣，總是傻呼呼笑得開懷，他有時會不想說話，有時放不開情緒表情僵硬，有時生氣到哭出來，有時心不在焉，有時話多到讓人瘋狂，有時他想獨處，就會走到房間關起門，有時他會喊一下：「媽媽！」然後又搖頭說沒事。
無論如何，我們陪著孩子，就算什麼都沒有，就算我們心裡也有一個無法復原的洞，或因為某個無法復原的事情感到痛苦，我希望孩子知道，我們就在身邊，他不必一定要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我們也無法保護他躲過生命所有的挫折。但他如果想說，我就會聽，他的感受不必被評論好壞，只要知道我們很愛他就好，他不會是孤單一人。
OKAPI專欄【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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