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一年既漫長又過得飛快, 在秋收季節、懷抱著感恩心情一起吃烤火雞的感恩節是美國家庭重要的團聚日,經歷千瘡百孔的一年,在過節前夕又面對肺炎疫情二次大爆發,甫因為記者會上優越的表現力而獲得國際艾美獎的紐約州長科莫,對紐約感染率最高的兩區下達區域封鎖令,導致史坦頓島的餐廳業者面對像山一樣堆積在廚房的冷凍火雞,憤怒地宣稱成為「自治區」,取消聚餐或返鄉行程的理智居民,則煩惱著變小的餐桌如何能消耗火雞這種大型鳥類,或者乾脆改吃雞鴨鵝,更加鮮美,因為採取「雲端聚餐」,餐桌只要看上去很美觀即可,做得不好吃也沒人知道。
感恩節大餐(圖片來源/wiki)
儘管關心著瀕危物種,但人類此刻受到的威脅也不小,在八個月抗疫獨居中陪伴我的是一本「鳥書」《The Meaning of Birds》(鳥的意義),是封鎖令前最後一次進布魯克林圖書館借的,一直沒能還回去,那天原本只是要領取預約的《婦女中小企業創業法律指南》,但行經推薦書區,瞄見這本精裝「鳥書」美麗封面馬上著魔似地借走了,沒想到那天回家之後,閱覽室就再也沒有開放過,館方也取消所有逾期罰款。百業停滯的城市裡,創業指南都是浮雲,我開始讀《The Meaning of Birds》第一章:飛行的四種方法。雖然並沒有因此學會飛行,卻發現關於鳥的一切真的如同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詩中所說:「『希望』是個有羽毛的東西。(“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 )」
另一部正在追的新戲是小說改編成影集、伊森・霍克主演的《The Good Lord Bird》(上帝之鳥),解放黑奴派的游擊隊領袖,帶著黑人少年逃跑途中,給了少年一根上帝之鳥的羽毛,說「這一根羽毛能教你受用一生的啟蒙」,這裡的「上帝之鳥」指的是象牙喙啄木鳥,這種世界第二大啄木鳥,展翅足有七十五公分長,身體是尊貴的藍黑與白,叫聲像小號——以上都是我聽來的,因為我根本沒見過本鳥,象牙喙啄木鳥目前保育等級「極危」、並且可能已經滅絕。
感恩節隔天,紐約時報正好刊出前世界頭號珍鳥走私販Johann Zillinger專訪,Zillinger先生在兩個國家服完刑,聲稱已從良,目前專注於建造一個小動物園,特此大方分享當年走私鳥類的各種秘招——原來跟走私毒品與珠寶的方法差不多,例如在2002年,他雇用兩個貧窮的可憐人,把四十七顆瀕危種的鸚鵡蛋裝進絲襪綁在腰間於機場闖關,與他們同一班機另一位同夥的行李箱裡藏了二十隻活鳥——如果這也抓不到,那海關肯定是收了錢。
買賣瀕危鳥種是一筆大生意,「這是一種癮頭,跟咖啡菸草一樣。」有「鳥癮」的人聽說你有一隻世上僅剩不到三千隻的紫藍金剛鸚鵡,開價兩萬,他們還會覺得很划算。一九七五年《華盛頓公約》的附錄一:禁止進出口的瀕危動物清單,紫藍金剛鸚鵡大名在列,但Johann Zillinger自白,他能成為「洗鳥」(Bird Laundering)高手,都要感謝《華盛頓公約》,依照公約,瀕危物種若非野生,而為人工繁殖,則可以進出口,於是在接下來的二十年,Zillinger假造了大量文件,將野生鳥偽裝成人工繁殖種販售。
紫藍金剛鸚鵡(圖片來源/wiki)
走私野鳥的後果不是坐牢可以彌補的,北美的鳥類在五十年內消失了三十億隻。但說起保育,在2020年壓倒性諸多壞消息當中,偶爾也有好消息,像北美白頭鷲的數量就增加了。威風地端坐美國國徽正中央的北美特有種白頭鷲,是一種威猛的真鷹,位於食物鏈上游,身長最多可達八公尺,體重上百公斤,力氣大又飛得快,就是幼鳥比較難養,一胎三蛋並不是三隻都學得會飛,地面上的敵人經常攻擊幼鳥。讓白頭鷲在二十世紀瀕危的主因還是人類,第一是殺蟲劑DDT被大量使用,雖然不致命,但會讓白頭鷲產下有缺陷的蛋;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砍伐森林而造成棲息地快速減少,禁用DDT與禁止所有商業活動的法源成立後,美國的白頭鷲得以從「瀕危物種」升級為「受威脅」,然而保育美國國鳥數量最多的國家是加拿大,溫哥華島居民至今遵守《候鳥協定法案》(Migratory Bird Treaty Act)裡的規定:如果看到在地上看到鷹的羽毛,只有原住民能撿,我這個「白浪」出差採訪時,想撿拾地上的羽毛來當攝影布景,還得拜託原住民出手相助。
白頭鷲(圖片來源/wiki)
美國國徽(圖片來源/wiki)
可是!聽說美國的國鳥原本應該是火雞?!美國獨立戰爭結束,正忙著決定國徽標誌時,立國元老富蘭克林在家書中批評白頭鷲「不能作為道德表率,牠們活得不正直,還十分懦弱。」他並公開支持使用美洲野火雞作為美國國徽——如果美國的代表鳥類是野火雞,那麼「世界警察」到處管秩序的氣勢可能不太威風,想像一下,軍機側面印著一隻火雞,可是火雞又不能飛,正因為火雞不飛,才會成為人類餐桌上的主角,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美國總統在白宮裡赦免一隻火雞,歐巴馬總統的感恩節冷笑話便言猶在耳:「火雞不飛,然而時光飛逝。」
野火雞(圖片來源/wiki)
感恩節吃火雞是何時誰規定的?根據曾在大英百科全書任職十四年的作家John M. Cunningham,早期移居到北美普利茅斯殖民地(今天的麻州)的新教徒文獻紀載「第一次感恩節」時,當地原住民萬帕諾亞格人提供了鹿肉,新教徒出的菜是「禽鳥類」,但沒有證據顯示是火雞,比較可能是雁鴨之類的,雖然如此,到了十九世紀,火雞已經成為美國各地感恩節的固定菜式了,原因很簡單:一是數量多,火雞是北美土生種,繁殖快且很好養,二是火雞沒什麼其他用處,不如雞留著還可以生蛋,牛留著還有牛奶;三是體型大肉多,一隻火雞夠讓一大家族吃好幾餐,直到現在,美國超市依然到處可見價廉物美的火雞肉製品。
英國人吃火雞的時機在聖誕節,這是我以前從「保育頑童」傑洛德.杜瑞爾的《Birds, Beast and Relatives》(鳥獸與親戚)裡看來的:杜瑞爾一家搬到與世隔絕的希臘科孚島上,科孚島生態豐富,就是不產火雞,每逢聖誕杜瑞爾媽媽也得跟島上的農夫買火雞,火雞這種鳥脾氣壞,養火雞的農夫脾氣更壞,殺氣騰騰跑到杜瑞爾家控訴他們的狗「羅傑」咬死五隻火雞,要求賠償,但是火雞屍體呢?「牠全吃了。」火雞農夫的謊言也太容易戳破了,一隻火雞平均有七、八公斤重,哪一隻狗能一早吃掉五隻火雞呢?
火雞案駁回之後,傑洛德某日從島上既神秘又囉嗦的富豪公爵夫人(她說她老公收集了五百八十二座拿破崙胸像)那裡得到一隻翅膀斷掉的白色貓頭鷹,起初養在閣樓裡,神經質的杜瑞爾哥哥抓狂了,說頭上像是有一整隊坦克經過一樣吵。
「可是貓頭鷹是最最安靜的動物了,拍翅無聲,在夜晚靜飛就像灰燼飄過……」傑洛德嘗試跟「鳥痴」的哥哥解釋。
「這隻可沒有無聲的翅膀,簡直是一支單鷹爵士樂隊,快去把牠弄出來。」哥哥說。傑洛德上閣樓一看,原來是貓頭鷹喙太強壯啄破食盤,鳥嘴上卡著盤子的貓頭鷹,在閣樓裡四處碰撞才發出巨大噪音,他把盤子拔出來,將貓頭鷹裝在紙箱裡,帶進臥室同住,讀到這裡,我開始許願,今年我家這種百年大樓頂上閣樓的過冬客,可以不要松鼠、浣熊或是鴿子嗎?那些動物都很吵,如果第二次封鎖令下,我微小的願望是:給我頭頂上來隻拍翅無聲的貓頭鷹吧。
白色貓頭鷹(圖片來源/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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