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北上已好幾年,我想我也是討厭台北卻又無法離開的那種人吧。我們鎮日聆聽音樂,視其為精神食糧,在一場又一場的表演中繼續掙錢買票,卻未必帶著心悅誠服的感情。我們無事便翻看漫畫,太多經典作品苦無譯本,不惜購入原版後,體認到這美好竟是如此地孤單。平日吃不到家鄉味隨便果腹,卻又在訂位數週大排長龍後,感受到假日被網路名店昂貴簡餐午茶所背叛。手作質感、簡單生活全都是一場昂貴的夢境,事實是我走在路上,不時和低頭族擦撞,而電視成為在外吃飯時味道最差的配料,總對新聞畫面和拜金名媛抱著憤恨不悅的心情離開。
我曾經覺得這種事情為什麼會是我近乎全部的生活了。那其中固然有著美好且令人珍愛的事物,但大量的渣滓是變成了沼澤,讓人寸步難行。生活不應該讓人回想起來這麼疲勞黯淡。「日常」應該是能將樹根扎往更深處般隨地而坐,隨性而為,能欣賞日晴天雨的那種普通的快樂。
這種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的外公。而翻譯常哥所寫的詞,聽著常哥的音樂,竟讓我有一種類似的親愛感受。
或許,像這種編曲簡單的民謠走唱風格的音樂,在繁忙的生活裡不容易突顯出他的美感,但安靜的時候一個人慢慢地聆聽,就會發現一時種種意象如海潮、如煙霧般湧現包圍了自己。那彷彿是從老舊的收音機當中播放出來,在雨夜就著昏黃小燈聆聽的曲調,乍聽之下無法不催人傷感。富有感情的手風琴、吉他蒼涼交織在渾厚濃烈的歌聲裡,造成既老成又悲傷的景象,就在我快要哭出來的時候,細看歌詞,才體會到那當中的遼闊,並非狹隘的感時傷懷,而是人生百態、悲歡離合的輕淡插曲。偶有節奏輕快的幾首歌,卻又是深厚情感的描繪。我是如此脆弱的一個人啊,竟好像感受到一種成熟的,圓潤的安慰。
不論《望鄉》或《稜鱗》,都沒有任何花俏和濫情的字眼,甚至沒有一個「愛」字。常哥他既直白且純粹地,將喜怒哀樂注入日常生活最細節的地方,並從其中靜靜養出一大片令人心安的,文字的樹林。我作為城市的過客,卻能在那裡歇息,並且回想起我純真質樸的家鄉,以及日光暖暖、雨天微涼的種種日常的溫柔。他將本該美好的時刻,以歌詞捕捉進音樂裡,提醒了我們是否有些感觸已經遺忘許久。常哥總寫些飄浮流動的不安定字眼,像是風、雲朵、棉絮、落葉等等,有時一邊翻譯歌詞,一邊聽著他的歌,突然之間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能清醒地頓悟了什麼一般,儘管還是一個太多感傷的人。
三上寬先生在《稜鱗》的前言所提到,關於常哥的一些感覺,我覺得是非常非常精準的。也正像在翻譯歌詞的途中,我感覺到,所謂「男」(並非性別吧)的悲傷,根本不是以想像中的形式表現出來。那種悲傷,也不是單純的悲傷。那種在日常生活裡每日流過的時間,日光推移,清醒過來的夜晚等等,沒有真正的情緒在其中的,正是某種感情的總和。我本來以為那是令人痛苦的重量,但常哥的專輯,像不擅言語的長輩,帶我去看,讓我明白生活的醍醐味,都在其中。
若不是Earwax的大叔情懷,我不會有機會聽見常哥的專輯,又在那歌詞中有幸讓他帶我巡視自己生活的細節。確實,下半年充滿了搖滾樂壇無數閃亮的關鍵字,幾乎一場都不能缺席,但是鈴木常吉的台北巡演,我想我必會就著酒,聽得落下淚來。
那是打從心底湧出自在/寂寞/溫暖等五味雜陳後,因為能夠直視著生活重新感受,而開心落下的眼淚吧。那是真實的感受,那時我們不要華麗的演出,只想要聽一些像這樣的歌。
黃廷玉(老B)
日文書店店員歷三年餘。目標是開獵奇漫畫店與成為青林工藝社台灣區負責人,但現實是無職,鎮日在家以玩東方project和烹煮鮮魚湯為樂。本次翻譯是和黃尖共同合作,黃尖是總監督,而我負責多愁善感,哭,以及雞蛋裡挑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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