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湖國家步道工作假期。（繪圖 / 沈恩民，提供/游擊文化）
2017年，一篇充滿溫度的手繪圖文「嘉明湖國家步道工作假期」在登山界傳了開來，從嚮導的打包示範、粗活現場，甚至連山屋裡充滿笑料的對話，全被參與工作假期的插畫家沈恩民傳神地記錄下來，也引起「游擊文化」出版社的注意。三年後，沈恩民集結他多年的山行紀錄成為《山教我的事》。
不要再走快的路
採訪沈恩民那天，他帶著設計師太太與還在嬰兒車裡的孩子一同前來，想是常跑山上的他，格外珍惜與家人共聚的時光。而沈恩民也是幸運的，伴侶不僅願意包容他一上山就是一個禮拜，手機還常收不到訊號。以前沈恩民抱怨台灣是汙染他美學的鬼島時，太太也從旁鼓勵：「看不慣的事情，動手去做才有可能改變。」難怪沈恩民說了句令採訪現場女性都傾倒的話：「我狀況不好的那段時間看什麼都不順眼，唯一順眼的只有老婆。」
人生一路順遂的沈恩民曾是國際知名圖庫插畫家，然而在他攀登到事業高峰時，愈來愈多人抄襲他的作品，他開始患得患失、鑽牛角尖，最後動彈不得。低潮階段沈恩民曾想找經紀人幫他經營繪畫事業，但一路相伴的太太踩煞車提醒：「不要再走快的路。」
無法快步向前，因緣際會下，沈恩民向高海拔緩緩上升。起初他仍放不下比較心理、擔憂自己攝影技術不如登山隊中其他幾位美術設計夥伴，但轉念一想，「有他們在，不怕沒有美麗的照片，我可以做點別的。」從此他將沉重的攝影器材換成輕盈的紙筆，展開了在高山上的速寫。
沈恩民導覽《山教我的事》插畫展。
缺點造就獨特的位置
山教我的事
《山教我的事》裡有充滿探索趣味的山岳地圖、樸實卻主題豐富的山中生活，問及什麼景色最吸引他？沈恩民回答，「看到別人很努力的樣子。」因此書中的主題也包括了一群陪伴邊緣孩子的「山上的教官」；還有深入山脊、被稱為「保線牛」的台電工作人員；以及歷經風霜、累積出一套困境哲學的「巡山員特輯」。這些山林中的人文與歷史，都鑲嵌在一幅幅高山插畫作品裡。
沈恩民自認是嚴肅的人，訪談時常見他會喃喃重複問題後再認真回答，但《山教我的事》裡有好多細看後會忍不住笑出聲的彩蛋，彷彿自己就在山林現場。沈恩民說，慢熱孤僻的他，從小到大都有「邊緣人」的壓力，但開始山林速寫後，漸漸發現這反而成了他的優勢，「如果我是一個很會聊天講話的人，我就在那邊講就好，哪有時間畫畫。」因此爬山的過程就像是一場接納自我的洗禮，「我有這個獨特的位置，是因為我有這些缺點才適合在這裡。」
認為自己反應慢、不擅言語的沈恩民，本來有強烈的自卑感，但藉由畫畫找到自己的位置。
深入山脊、被稱為「保線牛」的台電工作人員。（圖 / 《山教我的事》內頁）
在山上獲得的力量
上山鬆綁了沈恩民的心，也讓他用更開闊的眼光看待事情，光是觀察「樹」就有很多收穫。例如日本殖民時代種植的日本杉生長快速，可以一批批獲取木材利益，但代價就是硬度與密度都不佳；相較之下，天然林裡的紅檜、扁柏按照自己的步調緩慢成長，數百年後成為柔韌扎實的一級木。沈恩民在仰望神木的巨大身軀時，對於快慢優劣有了新的定義，也感謝各種環境，「以往在都市生活，總是討厭陰濕的天氣，然而在大自然裡，不論晴天或下雨，都是神木的好天氣。」
《山教我的事》中畫了許多高山植物，有些畫面甚至能聽見風吹過的聲音。「城市和山上的樹生命力差很多。」沈恩民觀察，都市的樹木要順應規則，枝葉不可以太茂盛張揚，稍微突出一點就被砍掉；行道樹有時甚至只有單薄的一棵、沒有其他夥伴。但是到山上，每棵樹木都長得不一樣，有的轉折得非常盡情，身上還會有許多附生植物。「進去有生命的地方，你會被感染得很有力量。我上山後常常就不想下山了。」
不論晴天或下雨，都是神木的好天氣。（圖 / 《山教我的事》內頁）
三階段的爬山夢想
太太聽了這話不會生氣嗎？一旁的太太說，「他上山我反而輕鬆，少照顧一個小孩。」身為沈恩民最親近的人，太太也感受到他的個性與畫風都因為上山而慢慢轉變，不再像以前容易陷入焦慮、自我懷疑。沈恩民回憶畫圖庫插畫那段時期，即使有豐厚收入，卻老是覺得外國的畫家像是在對面山頭悠悠哉哉的行走，自己則在尋找風格的路上爬得上氣不接下氣，很想出國留學更上一層樓。
直到兩人一起參加瑞典知名插畫家Mattias Adolfsson的講座，有人問Mattias：「你為什麼會選擇這個風格？」Mattias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我只會畫這個。」沈恩民聽了頓悟，「對啊，我不必迎合市場，畫我認同的、喜歡的就好，總有一天可以不至於餓死。」
沈恩民打趣地說，近幾年他有三階段的夢想，「第一階段是可以爬山，第二階段是可以免費爬山，第三階段是有人付錢請我去爬山。」如今三階段的夢想都已達成，且因為擔任尋根活動的隨行記錄而與宜蘭南澳的原住民成為像家人般的好友，繪製「山是家」海報也引起民眾的高度詢問，林務局決定加印贈送給「台灣黑熊保育協會」，做為捐款贈品。自己的畫作能讓更多人看見公部門的努力，並與民間團體一起推廣愛人愛熊，讓沈恩民得到很大的鼓勵。
以黑熊為意象的「山是家」海報。
最終沈恩民沒有出國深造，他選擇留學台灣的山林，一筆一劃地記錄這座島嶼的高山、動植物，與山上的人情味，還因此交出一本打從心底喜歡的圖文輯《山教我的事》。他在書中寫下一段踏實的話：「為自己熱愛的事情，更勇敢面對不如意；穩穩的，做好自己，就很好。」
山教我的事 (電子書)
李玟萱
暨南國際大學成人與教育研究所碩士。921地震後投入原住民部落組織參與重建，在南投山區生活八年。現定居於台北，寫作範圍涵蓋書籍、歌詞。著有《失去你的三月四日》、《無家者：從未想過我有這麼一天》，合著有《翔翔搭電梯》、《地震：火環帶上的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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