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川村元氣。(圖片提供/ 皇冠文化 © Genki Kawamura)
慢慢忘記兒子的母親,逐漸想起母親的兒子。在記憶終將消逝之前,我們還留得住什麼?從《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到《億男》,從《四月,她將到來。》到最新的作品《百花》,川村元氣以一貫的「消失」為主題,展開一段從「遺忘」開啟的記憶,描繪出現代社會從有形到無形的情感羈絆,以及平凡而深刻的生命關係。
《百花》表面上講的是阿茲海默症,背後卻刻劃了人生的種種「失去」:失去父親,進而懷疑自己失去成為父親的能力;失去母親,因而成為記憶裡永恆的缺口;失去勇氣,擔心有了孩子以後會失去時間和自己;失去記憶,終將遺忘曾經深愛的點點滴滴……而我們也從中體會,人似乎要先失去什麼,然後才能得到些什麼,失去或許教人懊悔悲傷,但也正是因為這些失去,才能體現出完整的人生。
Q:故事中的母親百合子是位鋼琴教室的老師,書中也不斷出現舒曼《兒時情景》的〈夢幻曲〉,這首曲子對你是否具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A:出現在《百花》裡的主要是〈兒時情景〉以及古諾的〈聖母頌〉,我就像是在決定電影原聲帶那樣,挑選了這兩首曲子。作為鋼琴老師,百合子彬彬有禮、有教養的形象正是用〈聖母頌〉來表現,〈兒時情景〉則能表現出她的浪漫底蘊。
此外,關於鋼琴老師這個設定,執筆這本小說的過程中,我採訪了超過百名以上的失智症患者,其中一位罹患失智症的前鋼琴女老師,以及一名男性大提琴家,他們都曾演奏過〈聖母頌〉,那名女老師雖然完全忘了她的丈夫是誰,卻依然能夠完美地進行鋼琴演奏,這讓我十分感動,於是便以她的訪談為基礎,來形塑百合子這個角色。
Q:相對於母親的古典鋼琴教學,兒子泉從事的是網路歌手的挖掘,也就是新形態、新世代的音樂工作,兩者看似衝突卻又有著巧妙的關連,這個安排是否隱含著什麼樣的意圖?
A:泉雖然逃離了母親的鋼琴教育,但對於音樂的眷戀,我想仍舊殘存在他的心中才是。因此,他在學生時期對吉他產生了興趣(房中有放吉他),之後又在唱片公司任職。而在唱片公司的工作中,他發現了人的個性與才能其實是在「欠缺」與「失去」中產生。平時我也從事音樂方面的工作,會有這樣的體悟,也是因為我要經常面對「『才能』究竟從何而來?」這樣的問題所致。
Q:承1、2題,你平時是否經常聆聽古典音樂?喜歡的流行音樂、現代歌手或團體是?
A:我喜歡古典音樂。對於巴哈與舒曼的喜愛自然不必多說,蕭邦、拉威爾、德布西、薩提等不同類型的作品我也都愛聽,而最吸引我的音樂是那種同時帶著喜悅與悲傷,並能喚起記憶的旋律。
說到流行音樂,我喜歡的是碧玉(Björk)、席格若斯(Sigur Rós)、約翰.約翰森(Jóhann Jóhannsson)等冰島音樂人的作品。就像我前面說的,他們的作品也讓我有種記憶被喚醒的感受。因此我也深深地愛上了冰島,並曾兩度造訪。
Q:本書名為「百花」,母親的名字是「百合子」(而百合的花語有「純粋」、「無垢」、「威嚴」之意),這樣的命名有什麼用意?
A:我覺得花跟記憶非常相似。美的事物很快就會枯萎(或消失)。人生走到終點,最後殘存的記憶我覺得大概不會超過一百個。因為最後一百個殘存的記憶,我就以「百花」來為本書命名。
此外,日文也有「百花繚亂」這句慣用語,意思是指花朵美麗又紛亂地綻放。我覺得這不僅象徵百合子在家裡所插的每一朵花,也象徵煙火,以及與泉共度的記憶。
百合的花語有「純粋」、「無垢」、「威嚴」之意。(圖片來源/wiki)
Q:從《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到《億男》,從《四月,她將到來。》到您的新作《百花》,甚至是製作的電影作品,題材各異,卻有一個核心主題「失去」。失去心愛之物、失去目標、失去愛情,《百花》裡甚至連父親的身影與母親的記憶都失去了。失去雖然痛苦悲傷,但對您而言,在失去的過程中,是否也在試圖掌握某種本質不變的東西?
A:我認為「消失」與「失去」,就是某種東西存在過的證明。也許是因為有悲傷這種感覺吧,人在面對失去的時候,就會對它的存在有著更強烈的感受。重要之人過世時,你會感受到他之於你的重要性何在;失去某件東西時,你會感受到它之於你的珍貴為何。因此我也認為,透過「失去」而明白「存在」為何物的,就是我們人類這種生物。
《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讓人相對去思考,當東西消失時它的價值是什麼;《億男》描繪的是錢這樣的收穫如果沒有了「信用」,就會存在失去的風險;《四月,她將到來。》說的是戀愛,而《百花》寫的則是記憶。
所有的東西都非常容易失去,但也正是因為失去,才讓人意識到它的存在。
Q:《百花》也邀請了日本國民導演山田洋次、知名演員吉永小百合,以及人氣歌手愛繆(あいみょん)做了試讀與分享,他們是分屬不同世代的知名人物,可否談談與他們的交流與接觸?
A:山田洋次導演的年紀與我相差將近半個世紀,卻是我在電影界中的導師,我們就像好友,也有著似近若遠的奇特關係。山田洋次導演說,這本小說與自己的人生疊合,得到這樣的回饋真是教人無比欣喜。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在寫《百花》的時候
也希望讀者能從相似的體驗中,勾引出自己的人生與記憶。
此外,我在寫作時也任性地將吉永小百合做為「百合子」這個角色的形象來執筆。我寫小說的時候,腦中一定會先進行「選角」,然後再開始撰寫。因此收到吉永小百合的回饋時,真是讓我無比感動。
Q:從小說到電影,或說從電影到小說,您的作品都深受喜愛,並獲得很大的成功。今後除了小說創作與電影製作外,還有其他的計畫?
A:對我來說,能夠成為小說主題的,必然是人類無法克服、不能解開的問題,那便是死亡、金錢、戀愛情感,還有記憶。接下來我要寫的是「信仰」──雖然眼睛看不到,卻依然存在的東西。對現代人而言,受到信仰的影響與擺弄,到底什麼應該相信?什麼又不應該相信呢?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的人類,這就是接下來我試著了解,並正在撰寫的新作題材。
Q:最後給台灣讀者的一句話?
A:我非常喜歡台灣,每兩年就會去台灣旅遊,在路邊攤大口喝酒,然後大口品嘗小籠包,把嘴巴塞滿滿。接下來要等到何時才能去呢?……雖然此刻有著末路窮途的感受,也難以預料未來的發展,但期望我的小說能代替我與讀者對話,並希望將來有機會與讀者們進行直接的交流,對我來說,最大的快樂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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