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洋蔥燴飯裡的洋蔥入口即化，胡蘿蔔的硬度更是絕妙，只有中間保留了稍微的硬度，沾滿了紅棕色的醬汁。和米飯一起送進嘴裡，在隱約的酸味之後，洋蔥和醬汁的甜味在舌尖上擴散。手上的湯匙停不下來，嘴裡不停吹著氣，一口接著一口。泉最愛吃母親煮的牛肉洋蔥燴飯，以前等不及晚餐開飯，忍不住走去廚房張望時的記憶一下子甦醒。
當他回過神時，發現餐盤內只剩下少許米飯。「要不要再添飯？」母親問，泉默默點了點頭。百合子拿著盤子走去廚房。紅白歌唱大賽進入尾聲，男性偶像團體隨著投影在舞台上的熱鬧影像載歌載舞。觀眾席上響起近似尖叫的歡呼聲，主持人說，舞台上使用了最新的影像技術，但完全沒有說明到底最新在哪裡。
吃完年夜飯時，電視螢幕上出現了白雪覆蓋的寺院，主播宣布幾分鐘後，即將迎接新的一年。泉突然想看其他頻道，拿起遙控器轉台。看到新聞主播和運動選手在今年爆紅的諧星和偶像團體的包圍下，接連出現在螢幕上。每一台節目都很吵，所以又立刻轉回原來的頻道。「只要能夠確認什麼時候邁入新年就好。」百合子說道，她好像察覺了泉的想法。
聽著電視中傳來鐘聲，知道迎接了新的一年。
「新年快樂。」
百合子鞠躬說道。「新年快樂。」泉也跟著說道。每年只有這一次對母親說話用敬語。泉露出羞澀的笑容，百合子微笑著說：「今年也請多指教。」
手機震動不已，公司的後輩和朋友都傳訊息來拜年。他寫了簡短的訊息告訴香織，他回來老家了，香織立刻回了訊息。「新年快樂，對你媽好一點。」
「香織最近好嗎？」
泉低頭看著手機回答說：「很好啊，她要我問候妳。」
「這樣啊，好久沒看到她了，真想看看她。」
「媽，妳今年幾歲了？」
泉顧左右而言他，夾著桌上剩下的鯡魚問道。
「不要問，我不想算。」
百合子把空盤子疊在一起，搖了搖頭說。
「但今天不就是這個日子嗎？」
「到了這把年紀，幾歲就不重要了。」
「六十九歲嗎？」
「六十八。」
「啊，對不起。」
「你每次都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泉苦笑著看向母親的臉，等待百合子的視線從餐桌的盤子上移到自己臉上後開了口。
「媽，生日快樂。」
元旦是母親的生日。泉每年都和百合子一起守歲，為她慶祝生日。
「雖然沒有人會忘記我的生日，但永遠都會被忘記。」
所有人都記得她的生日是元旦這件事，但到了元旦那一天，所有人都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也沒有捎來任何祝福的話。即使她想要慶生，也無法邀請朋友一起慶生，餐廳也都休息。年菜取代了蛋糕，生日禮物有時候是神社的護身符。每次有人問她生日時，她總是表達痛恨自己的生日是一月一日這件事，最後不忘笑著補充一句「生日快樂這幾個字終究敵不過新年快樂」。
有一件事曾經成為百合子唯一的救贖，就是她有一個兒時玩伴也是一月一日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人都覺得那是命運的安排，於是就成為好朋友。
泉在十一歲的時候聽母親說了這件事。
那一天，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送了生日禮物給母親。前一天除夕時，他為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煩惱不已，在商店街徘徊了很久，最後買了一朵水仙。因為夜晚的花店只剩下那朵花。百合子接過細長形的禮物，小聲地道謝之後快步走出了客廳，很久都沒有回來。
也許不該送花。泉感到很不安。早知道應該買媽媽喜歡的泡芙。正當他為此懊惱時，母親紅著眼眶走回來問他：「你為什麼送白色的花給我？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因為最後只剩下這朵花。」泉據實以告，然後又補充說：「但我覺得即使有很多花，自己也會拿不定主意。」
「真慶幸今天是我的生日。」
母親再度小聲地說，然後從排放在窗邊的許多照片中，挑選出一張她高中時的照片，把她兒時玩伴的事告訴了泉。
百合子和這個閨中密友在元旦那一天，舉辦了只有她們兩個人參加的慶生會，交換了禮物。然後一起去神社參拜，去電影院看賀歲片。她們覺得上天選中了她們兩個人。她們一起看命理占卜，照理說，在未來的日子中，將會面對相同的幸福和不幸。
但是，在十七歲那一年春天，閨中密友突然發生車禍死亡。比起難過，百合子更感到不知所措。即使去參加了葬禮，仍然沒有真實感，只是覺得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像是自己的身體少了一部分。那次之後，百合子無論看雜誌還是看電視，都再也不相信占卜了。
「有相同命運的人先死了，所以我原本覺得生日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但既然你為我慶生，生日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百合子笑著說：「泉，謝謝你。」然後把白色的水仙花插在透明的杯子裡。
每年元旦，泉都會送母親禮物。手帕、茶杯、髮飾、項鍊。百合子從泉送她花的那一天開始，隨時都會插一支花。母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花陪伴，好像是某種約定。花瓶中從來不曾缺乏鮮花的點綴，除了「那段日子」以外。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