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廚房隔壁的客廳,接連打開了日光燈、空調和電視開關。房間中央那台舊平台鋼琴幾乎霸占了整個客廳,旁邊放著小尺寸的電視和音響。
鋼琴向來是母親生活的中心。她在私立音樂大學畢業之後成為鋼琴師,不時舉辦小型演奏會,為了生活,也去飯店的酒吧演奏。在泉出生之後,她開始當鋼琴家教賺取穩定的收入。「很會教鋼琴的美女老師」的風評很快傳開了,許多學生都慕名而來。泉也跟著母親學鋼琴,但母親在教鋼琴時很嚴格,和平時判若兩人。母親教鋼琴時很可怕。他在上小學時告訴母親,他不想繼續學鋼琴了,母親一臉落寞的表情說:「你可以不必在意我說的話,輕鬆彈琴就好。」然後又補充說:「音樂很自由。」並沒有責備他。
已經變成煤煙色的舊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音,吐出了溫吞的風,帶了一點霉味。他撥了母親的手機,響了六、七次之後轉接到語音信箱。
窗邊放著裝在相框裡的生活照。那是之前和母親一起去溫泉旅行時,母子兩人穿著浴衣一起站在旅館門口拍的照片。兩年前?還是三年前?也可能更久。他們母子難得合影。那一次,母親在旅館的房間內吃著大龍蝦的生魚片,一次又一次說:「真好吃,真希望下次可以再來。」因為實在太囉嗦了,泉忍不住說:「好了啦,我知道了。」母親露出有點難過的表情說:「對不起。」
他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轉眼之間,就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巨大的集合住宅擋住了小庭院後方的紫色天空,看到窗外亮起一盞盞燈光時,他覺得肚子餓了。母親這麼晚沒回家,他也有點擔心。他事先告訴母親會在這個時間回家,而且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仍然不見人影。
他去了二樓,把背包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從高中生時開始睡的這張廉價的鐵管床發出了擠壓的聲音。他看向書架,上面有幾本文庫本的推理小說和西洋音樂CD,放在旁邊的電吉他積滿了灰塵。那是母親買給他的深棕色Telecaster吉他。他大學四年都在樂團彈吉他,但直到最後,都無法彈得很出色。
他彎著身體走下了很陡的木樓梯,看著母親丟在客廳沙發上的圍巾走向玄關,用腳尖勾著帆布球鞋打開了門。
沿著坡道往下走,然後在轉角處左轉。母親到底去了哪裡?他忍不住小跑起來,剛好可以讓身體暖和些。路燈下,吐出的氣都變成了白色。年關將近的街道感覺似乎比平時有更多燈光,坡道旁的每一棟房子都亮著乳白色燈光,傳出電視的聲音。
他走進一條小路,打算沿著往車站捷徑的陡峭階梯一路向下。當他把手放在階梯的欄杆上時,發現旁邊公園的鞦韆在搖晃。
他在微弱的路燈下看到了百合子。
百合子坐在發出咯吱咯吱聲搖晃的鞦韆上,眺望著遠處那片夜晚的街道。泉悄悄走過去,以免嚇到她。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她的臉上有幾道皺紋,讓他不得不感到母親真的老了,但也同時感受到一種少女般的純潔。他已經站在百合子身旁,但她仍然沒有發現,看著燈光璀璨的街頭,臉上帶著微笑,好像在做什麼美夢。
「媽,妳在這裡做什麼?」
泉小聲問道。他仍然喘著氣。
「我……要回去了。」
百合子小聲嘀咕著,好像在自言自語。
「啊?」
「我必須回去。」
「媽,妳怎麼了?」
「啊,對不起……泉。」
百合子終於看著泉的眼睛。她的雙眼溼潤,泉看到她那雙閃亮的眼睛,不禁有點困惑。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這種表情。
「妳不在家,害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我在超市買東西,突然覺得很累。」
但百合子手上沒有任何東西。
「妳坐在這種地方會感冒。」
泉走到鞦韆旁,脫下羽絨外套,披在百合子肩上。母親在熨燙得很整齊的白襯衫外只穿了一件深藍色開襟衫。這個季節穿這樣未免太單薄了。
「怎麼辦?要不要回家喝熱紅茶?」
「要去買洋蔥、胡蘿蔔,還有牛肉……」
「那我們一起去車站前的超市。」
「嗯。」百合子像小孩子般點了點頭,再度看向下方的街道。紅色電車駛過向左右延伸的鐵軌,因為是除夕夜,電車上沒有乘客,以緩慢的速度穿越他們的視線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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