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須美得知自己罹病時,心想不能死在這裡,因為她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愕然發現路上行人都有明確的目的地。於是當她喃喃地向陪同看病的日出男表明自己不想死在東京時,他回答:「我陪妳去妳想去的地方吧。」那須美每每想起這件事,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挺美好的。
眼睛已經張不開了。那須美知道自己已經病重到連睜眼的氣力都沒有,倒是清楚聽到好幾個人在病床旁走動的腳步聲。她雖然沒睜眼,卻感覺得到護士們似乎將自己的病床移出四人病房,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猶如從電車窗外瞧見的電線般綿延不絕。那須美不時瞧見別在護士胸口的名牌搖晃著,卻無法讀出那些熟悉的文字,應該說,她連文字都已無法判別。不過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她再也不必扮演任何角色,因為馬上就能見到年輕時拚命尋找、卻始終找不到的自己,在這世上擁有的一切也將被抹消,回到出生時那個皮膚光滑、身子柔軟,能夠塑形成任何東西的自己。對了,櫻花樹上的翠綠新芽,那是真正的我嗎?
好像有人站在一旁,可惜已經無法認出是誰,反正也無所謂了。那須美突然想起小學時的自己和鷹子。姊妹倆曾為了輪流使用削鉛筆機而爭吵不休,後來母親索性各買一個,兩人卻還是經常為這件事鬥嘴。某天,鷹子說削鉛筆機很像水井,轉動的手把部分像吊桶,隨即拉出裝著鉛筆屑的塑膠盒,玩起汲水遊戲。那須美也不服輸的依樣畫葫蘆。兩人就這樣玩著玩著,爭論誰的水井比較深。那須美堅稱自己的削鉛筆機水井比較深,鷹子遂提議扔進石頭來比比看,還說要是誰先發出「啵」的聲音就輸了,表示水井比較淺。可想而知,那須美絕口不說,鷹子也是,結果直到吃晚餐、就寢前,甚至隔天早上起床,姐妹倆還是死撐著。實在快忍不住的那須美問姊姊何時會開口,鷹子回道:「當然是妳先說,我才會說。」那須美生氣地回嘴:「除非我快死了,我才會說!」鷹子也一臉賭氣地表示那就看誰活得比較久,「哼!我一定會活得比妳久!」那須美氣不過地反駁。
姊姊,妳知道嗎?即將走到生命盡頭時,勝負什麼的都無所謂了。那須美想這麼告訴鷹子,無奈口乾舌燥,連開口說句話都很吃力;但她無論如何都想趁自己還有意識時說出那個字,也許不會有人聽到,但這是姊妹倆的約定。
「啵。」
那須美發現自己成了一顆石頭,從與鷹子賭氣那時開始,經過那麼漫長的時間終於落至井底。明明自己好想往上移動,卻不自覺地向下墜落。果然啊,感覺水面離自己好遠。現在總算抵達井底,不曉得水面上頭如何?雖然完全無法想像,但滑溜溜的自己即將突破這一切前行吧。
「啵。」
就在那須美即將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再次喃喃說道。這是連身處宇宙都能聽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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