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偵探｜7月號 你有沒有想過，挖一座墳墓要多久？不用想了，讓我告訴你：非常久。

聽著，我沒瘋。我知道我不會有事，這只是水肺潛水，應該很好玩才對！一堆人都在潛水。我知道什麼事也不會發生，我知道潛水會很美，非常美。在南太平洋海底的壯麗美景一定讓人永生難忘。但雜念彷彿一直打開我腳下的地板門。不知所措、失去方向感、幽閉恐懼症。只要不小心吞下一口海水就會引發歇斯底里般的驚恐。

可是，不，我是個成年人，我能控制自己的想法。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去潛水的真正原因，不是嗎？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挑戰自己，不是嗎？為了讓雜念閉嘴，為了把它們壓回腦海深處。我想起亞歷克薩，她蹲了十四年苦窯。我們本來就得對抗自己的雜念，不是嗎？我們就是得這麼做。

我們來到訓練池，走進水裡，開始幫彼此進行下水前的裝備檢查。馬克耐心十足地引導我。我慶幸池水帶來的冷卻效果，因為我緊張得後頸灼熱。記得呼吸，我得提醒自己。記得呼吸。

「順道一提，妳做得很好。」馬克安撫我：「妳完全記得這個步驟的細節，而說真的這其實就是最麻煩的部分。我就在妳身邊，好嗎？我會照顧妳。可是，聽著──」他稍作停頓，換上嚴肅的眼神，雙手按在我肩上。「如果妳下水後開始感到驚慌，記得繼續呼吸。如果妳想趕緊上升，也記得繼續呼吸。那種情緒只是妳的大腦想叫妳逃離一個其實不算是威脅的環境。水下其實沒比水上危險多少，我向妳保證。妳相信我嗎，寶貝？不會有事的。」他微笑，拍拍我的肩。我點頭，我永遠相信他。

泳者之所以能浮起，是因為肺裡的氧氣。充氣的肺臟就像胸腔裡的兩顆橄欖球，確保我們能浮在水上。這就是為什麼你如果在水面仰躺就能放鬆全身，自然漂浮，臉部保持在水面之上。而潛水者要做的，就是學習如何利用這種浮力來控制在水中的深度。這就是為什麼潛水需要裝備鉛塊：為了把人拖進水底。

我們一起下水，懸於淡藍池水，細小泡泡往上漂。我們穩穩下降，彷彿在一部隱形電梯裡。池底寂靜得宛如重回母親子宮一般。我能理解馬克為什麼喜歡潛水。我覺得平靜，所有驚慌情緒完全蒸發。馬克轉頭看著我，我看得出他很開心。我們之間隔著一呎多的密集池水，彷彿以厚玻璃相隔。他綻放微笑，我回以笑臉。我們在水下覺得遠比在水上時更為親密。我們交換「ＯＫ」的潛水手勢；你一定見過這種手勢，這是在情境喜劇《歡樂時光》裡那個「風仔」被問起約會是否順利時會比出的手勢。我和馬克盤腿坐在深水區的粗糙瓷磚地板上，彼此面對面，來回傳遞呼吸器，彷彿在二十一世紀時為了商量休戰而共享一支所謂的「和平菸斗」。我到現在依然冷靜，地板門之類的念頭沒再次出現。現在看著馬克的平靜臉孔，我覺得很難想像地板門那類的念頭。我們很安全，這裡只有我們和寂靜。當然，很可能只是因為氧氣讓我放鬆。氧氣本來就會讓人覺得鎮定，不是嗎？我確信我在哪本書上看過關於客機上為什麼要提供氧氣面罩。又或許，讓我平靜的是這座訓練池的顏色。也可能是因為水中無聲。也可能只是因為馬克。此刻，我唯一在乎的，是我全然平靜。我被治癒了。馬克治癒了我。我們就這樣在水底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美夢延續。夕陽時的暖沙、杯中冰塊喀啷作響、防曬霜的味道、我在平裝書的書皮上留下的指紋。這裡有太多美景可欣賞，太多事可做──直到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