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明明知道雪中送炭才夠珍貴,可是對許多靠書寫維生的人來說,往往等不到錦上添花的時刻來臨,就在雪中冷死了。
我讀了東野圭吾的非小說《大概是最後的招呼》,對於小說寫作者在成名之前那種因為太過頻繁也就逐漸麻痺的「不暢銷」挫敗,簡直是心有戚戚焉。
我自己是從電影《秘密》之後才開始閱讀東野圭吾,大抵就是把他當成小說的大神來「仰望」,但也唯有小說家終於出版散文雜記之後,才能看到他們在小說之外的人生大爆發,就好像小說的說書人終於回到實體世界,他們的作家日常其實也沒有太神秘或太特別,他們也要去搭公車、也要去散步、也要買衛生紙、偶爾也跟朋友去「吃到飽」的餐廳吃到想吐之類的,甚至成長過程幹過的蠢事不少,也根本沒有受過什麼純文學的訓練……
近幾年,東野圭吾的小說中譯本更是以「搶灘」的氣勢湧入台灣讀者的書架,他原本就是多產的作家,何況在他以《嫌疑犯X的獻身》得到直木賞之前,有過各獎項十連敗的慘狀,即使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也不是每一本都暢銷,等到電影電視開始大量改編他的小說,變成票房保證之後,那些曾經在日本出版市場受盡委屈的小說們,彷彿也是鳴槍之後,披上中文的選手背心,開始往終點衝刺了,東野圭吾應該是很有感觸啊!
總之,可以一窺東野圭吾在暢銷天王之前的慘狀,其實就是珍貴的提示,尤其同為寫作者,將來即使不可能抵達東野圭吾的境界,但是某些挫敗被療癒了,都不只是最後的寒暄招呼而已,可能在沒有放棄書寫小說之前,都可以像聖經一樣拿出這本書,即使是短短一句,都充滿力量,足夠再衝刺下一個十萬字的故事。
東野圭吾坦承,他的得獎與書寫散文的能力無關,每當受邀寫散文,「往往絞盡腦汁,寫得滿頭大汗」。他認為自己不擅長把想法直接化為言語,許多思緒在腦中都沒有明確的形體,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選擇「小說」作為表達方式,可以讓讀者藉由閱讀小說感覺那種「模糊不清」,應該是最恰當的。
「寫散文在時間和精神上,都會妨礙寫小說的本質。」畢竟,寫小說,尤其是長篇,必須投注相當大的關注力在虛擬的故事情境裡,突然要轉換頻道,回到那種「以自己的腦袋和口氣敘述或評論某些事情」時,光是那種在虛擬和真實之間穿梭的過程,就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但是東野圭吾寫散文雜記反倒有大阪人的黑色幽默氣味,譬如嘲笑自己出生的家庭是「好一戶蠢人家」,或提到大學畢業之後到傳統企業體上班時,「為了讓作業程序快樂一點,把『沢田研二』的歌從舊到新依序唱過,然而,唱上幾十次要不膩也很難,所以偶爾會摻雜『大地真理』的歌」……(我讀到這段,不知為何,笑得要死)
一邊做著「盡職努力又懂得應對禮貌」的生產線作業,一邊寫小說參加文學獎,想辦法把腦袋裡構思的小說故事寫滿50張500字的Kokuyo稿紙,在那個沒有文字處理機或電腦Word系統的年代,光是寫在草稿、修改、謄稿都是費力的事情,但是得到文學獎之後隨即辭掉工作搬到東京,也讓合作的出版社編輯嚇一跳,東野圭吾內心盤算,最差的狀況就是一本書賣一萬本(在日本,一萬本算最差的狀況,在台灣,一萬本可能就是暢銷書了),一年維持固定的出書份量,應該也跟上班族的收入差不多,然後就開始經歷那十幾年彷彿頭頂烏雲一直揮之不去的悲慘期……
「偷偷懷抱造成轟動熱銷的期待,卻是一點都不賣。為了讓銷售量好看些,我繞遍東京的重點書店,每家各買兩本,包包重得像啞鈴……」
「一年出版五本書,而且每一本都不賣……」
「文學獎毫無意外地落選,書一樣滯銷,『再刷』一詞完全離我遠去……」
「出道11年還入圍新人獎,落選當晚,與編輯借酒澆愁時,倘若遇到得獎者,還要堆起滿臉假笑向他道賀,啊……真討厭!」
簽書會等了30分鐘卻沒人看上一眼,只偶爾投來「這傢伙在幹嘛」的冷漠視線,只有一個讀小學的小鬼拿出一張夾報傳單翻到背面要求「請簽在這裡」,只能自暴自棄簽名還跟小鬼握手,「不禁下定決心,以後就算書大賣,也絕不辦簽書會……」
即使這樣,東野圭吾還是持續小說寫作,「搭公車時,靈感突然湧現,竟在下車前的十幾分鐘內就想好劇情」,甚至在1992年暗下決心,「往後只要是自己不滿意的作品,無論如何都不能拿出來,畢竟不知讀者會從哪一本看起,要是頭一回接觸到不怎麼樣的內容,大概也不會對同一作家的其他作品感興趣吧,我得讓讀者無論挑中哪一部作品都不會後悔。」
1994年5月,在雙葉社出版了《以前我死去的家》,東野認為是「自信之作」,卻依然沒獲得好評,「此後,我不禁以懷疑的目光看待書評家。假如是銷量較佳的作家推出的,一定會有不同待遇。對作家而言,書就像孩子,記得我還曾抱著『父母不爭氣,拖累孩子得不到肯定』的心情向這本書道歉。」
直到1998年《秘密》完稿時,「雖暗暗抱著銷售應該會有點起色的期待,卻作夢也沒想到會那麼暢銷,改編成電影更是意外之喜。」
讀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跳起來,幫東野老師拉弓吶喊了一聲~~
東野圭吾偶爾被導演要求在電影之中軋一腳,他形容頭一次跟《g@me.》男主角藤木直人會面時,「身為男性的藤木先生居然也能用『美人』來形容,五官漂亮得令人感到豈有此理,連肌膚都光亮平滑,肉眼看不出是否有毛孔……」
東野圭吾在這本散文集的後記裡面,依然發揮了大阪人的幽默,「也許連這本書都不應該出的,把本人明知差勁的散文集結成冊,還標上價錢,實在令我十分躊躇。但畢竟『已是最後』,也就倚恃這一點,才決定出書。」
還好,只是最後一次招呼的「散文集」,往後,應該也是有辦法從東野圭吾精彩的小說,不斷跟他寒暄道好,而且今年夏季富士電台木曜劇大注目的戲碼,直接以「東野圭吾劇場」為名,打出唐沢壽明、中井貴一、觀月亞里沙、長澤雅美、反町隆史、松下奈緒、篠原涼子、三浦春馬、廣末涼子、坂口憲二、戸田恵梨香、鈴木京香……這般銷魂華麗的主演名單,真的太過份了!
好吧,既然是以散文格式最後一次招呼,那麼,我也決定,繼續以小說讀者的情感,繼續跟東野圭吾寒暄了!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最新作品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