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扭蛋機】囤書積財：他囤積了三萬枝牙籤

我問小學生，「妳知道什麼是『囤積』嗎？」
小：「知道啊，馬麻說不能囤積酒精，要留給需要的人。」
我：「那妳知道囤積書的人才是最厲害的人嗎？」
小：「為什麼？」
我：「妳想一下，如果妳接下來一個月不能出門，妳要先囤積什麼？」
我們開始一一列舉，首先當然是米、麵、麵粉、肉等正餐的食物，然後是零食。下一輪是洗手乳、肥皂、洗髮精等盥洗用品。再下一輪是乳液、OK繃、透氣膠帶等保養或急救用品。再下一輪……
我：「所以妳看，如果有一個人會囤積書，代表其他需要的東西全部都有了，所以他最厲害。」
小學生突然抱著我說：「我們家那麼多書，所以把拔最厲害。」就等妳這句。雖然「書是最無用的東西」這結論讓人有點想哭。

囤書的確不是每個人都能囤的，首先要有錢才行。例如後來「投筆從戎」的班超，早年「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註1）。傭書就是抄書，在還沒有印刷術的年代，書籍要僱人手抄，可見是富人才能藏書。三國時在吳國當到太子太傅的闞澤，也是「居貧無資，常為人傭書，以供紙筆，所寫旣畢，誦讀亦遍」（註2）。抄書除了能賺到紙筆和生活費，附加的好處是可以藉此多讀書。西漢大才子揚雄「博覽無所不見」，而「家產不過十金」（註3），他不只買書還閉關寫書，慘上加慘，難怪只能「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註4）。

看來囤書之前，要先積財，這沒人比得過「積財如山」的西晉石崇（註5）。據說他好學不倦而穎悟有才氣，肯定也念了不少書。不過他喜歡炫富，即使動用國家機器都比不贏他。例如晉武帝的舅舅王愷喜歡跟他競富，拿出武帝所送二尺高的珊瑚樹，「枝柯扶疏，世所罕比」，這下穩贏了吧，誰能跟皇帝的寶物比美？哪知同樣身為陸客的石崇，對於囤積珊瑚也是略懂略懂，他拿出鐵如意一把敲碎，說：「不好意思，我再還給你一株吧。」然後從倉庫拿出三、四尺高的六、七株讓他選，氣死他。

不過石崇的財富有點來路不明，有人說他「百道營生」，很會做各種生意。也有一說是他會打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另外，他也會跟美男子潘安仁一起諂媚權貴，對著權臣車尾的灰塵下拜。囂張沒落魄久，他的下場淒慘，最後不僅自己被誣殺，母、兄、妻、子皆被殺，愛妾綠珠也跳樓自殺。晚唐杜牧寫下這首詩，憑弔石崇豪奢一時的金谷園：

〈金谷園〉 杜牧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只懂炫富，不知囤書，果然是不行的（？）
到了唐朝，雕版印刷已經發展成熟，但能囤書的還是少數人，其中以李泌囤書最著名。

〈送諸葛覺往隨州讀書〉（節錄） 韓愈
【案：李繁時為隨州刺史，宰相泌之子也。】
鄴侯家多書，插架三萬軸。
一一懸牙籤，新若手未觸。
為人強記覽，過眼不再讀。

據說李泌是神童，後來官至宰相，封鄴縣侯。他父親就已藏書二萬卷，而且不准借人，真有人要借閱他的書，也只能在他家看（註6）。與李泌同時代的韓愈寫這首詩，說他在父親藏書的基礎上再接再厲，書架上已有三萬卷，每卷中都有一根牙籤。並不是李泌有邊讀書邊剔牙的習慣，「牙籤」是指用象牙骨做的書籤，方便檢閱用的，蘇軾有「鄴侯久有牙籤富」（註7）、「讀遍牙籤三萬軸」（註8）等詩句。這些書每本都新得像沒人觸摸過一樣，因為李泌強聞博記，過目不忘，所以看過一次就不用再讀了。

鄴侯家的書太有名，後來借指藏書豐富。例如牟融說朱慶餘（寫「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那位）散盡家財買書：「黃金都散盡，收得鄴侯書。」（註9）

不過李泌雖位至高官，但也潛心道教，曾入山修行，一心希望能得道成仙，就如他少數留下來的詩〈長歌行〉寫：「不然絕粒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

〈長歌行〉 李泌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
不然絕粒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
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氣志是良圖。
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

為什麼人要生於天地之間呢？人生於世，不然就絕粒辟穀、白日飛昇成仙而去；不然就該位高權重，乘坐香車寶馬遊京城。既不顯貴又不成仙，那此生就白白浪費了。如果要求取志業功名，那就要懂得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不要留戀權位。

李泌書讀多了，即使無法成仙，至少懂得明哲保身，後來也平安退隱。比那雖然積財如山，卻只懂得炫富蓄妓的石崇聰明多了。再後來的一代學霸宋．朱熹〈再和〉寫「三逕猶尋陶令宅，萬籤聊借鄴侯書」，他應該知道鄴侯家的書不外借，但他也想過過安穩的日子，因此說自己閒居時想以陶淵明為鄰、以鄴侯為友。

但是糟糕，今天的故事和詩，都不適合小學生……

────────────
註1：《後漢書》傳。  back 
註2：《三國志》傳。  back 
註3：《漢書》傳。  back 
註4：唐．盧照鄰〈長安古意〉  back 
註5：石崇事見《晉書》、《王隱晉書》、《世說新語》。  back 
註6：宋．王應麟《困學紀聞》：「李泌，父承休，聚書二萬餘卷。誡子孫不許出門，有求讀者，別院供饌。見《鄴侯家傳》。鄴侯家多書，有自來矣。」  back 
註7：蘇軾〈贈蔡茂先〉  back 
註8：蘇軾〈送歐陽主簿赴官韋城四首〉其一  back 
註9：唐．牟融〈題朱慶餘閒居四首〉其三。  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