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作家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說,「經典是那些你經常聽人家說:『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
《神經喚術士》就是今年我正在重讀的書。值得慶賀的是,這次臺灣出版的《神經喚術士》是全新中譯本,文句優美、也更貼近作者原文。
在近幾年大量科幻電影的脈絡下,回去閱讀這本科幻文學的源頭,帶給我完全不同的感受。我推薦讀者兩種不同的讀法:「士郎正宗式」的與「雷利史考特式」的。
從士郎正宗的《攻殼機動隊》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到故事主軸都是從主體世界出發,引發與人的本質相關的哲學思考,用這種讀法閱讀《神經喚術士》,讀者可以發現大量有關意識身體的二重辯證,故事背景設定了一種可以讓意識脫離身體而進入網際空間的母體,藉此產生交感幻覺、取用他人的感覺中樞、感受他人的主觀感受,男主角凱斯是24歲的高超玩家,受到不知名的幕後使者僱傭,以修復神經損傷為代價,替僱傭主人在網際空間中竊取想要的資訊。
這種設定引發許多問題,「身體的存在」與「意識的存在」是什麼關係?人有需要喝水、上廁所的身體需求,意識是否能夠脫離?若身體處在零重力狀態下,意識又能否不受影響?這些都是當代哲學家在思考的問題,如後現代評論家凱瑟琳.海爾斯(Katherine Hayles)就認為多數科幻作品都過於強調意識的獨立性,而忽略了身體的重要性,彷彿身體只是一堆可以被數位化的感官資訊,但令人驚訝的是,《神經喚術士》這本科幻始祖早就強調了身體是支持意識的關鍵,《攻殼機動隊》正是延伸了《神經喚術士》的基調:人工智慧要變成像人一樣的存在,不只要像人一樣聰明,還要有像人一樣的身體。值得一提的是,《攻殼機動隊》的時間設定是在2029年,而人工智慧先驅專家雷.庫茲維爾(Ray Kurzweil)也預測,跟人一樣的人工智慧(可以通過圖靈測試)將在2029年出現,這是否代表《神經喚術士》所描繪的世界將會是10年後的世界?
雷利史考特式的讀法正好相反,《銀翼殺手》的起點是從客體世界出發,思考社會現實的改變如何與人的身心產生互動。用這種方式閱讀《神經喚術士》,讀者可以發現書中許多對未來科技社會的描繪已透過《銀翼殺手》的影像實現,在朦朧大雨中充斥著全息投影廣告的表象城市、市集裡只剩DNA複製生物且人們幾乎不曾見過真實生物、利用基因手術重新設定DNA改變自己的身體組成、網際空間的交易背後不為人知的僱傭主,這些都是《神經喚術士》最早的想像,難怪作者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會在1982年看過《銀翼殺手》後驚嘆的說:「《神經喚術士》毀了,所有人都會假設我是從這部令人驚訝的精緻電影中抄襲到我的視覺結構。」雖然《神經喚術士》的創作時間跟《銀翼殺手》幾乎同時,但《銀翼殺手》對於虛實/真假的探討,都在結尾處達成了某種和解:到底男主角戴克是不是複製人?到底《銀翼殺手2049》的男主角K是不是複製人?都不重要了。相反的,《神經喚術士》仍然有對「真」的現實的某種執著,在這點上,《神經喚術士》仍然不同於其他的「後現代」科幻作品,在充斥著表象與複製品的後現代未來社會中,仍然堅持著某種關於人與世界的真相。
《神經喚術士》的這兩種讀法,恰好平衡了《攻殼機動隊》過於強調主體世界與《銀翼殺手》過於強調客體世界的兩種敘事,但同時卻又能保持足夠「科幻」的風格,因為正如加拿大科幻學者蘇恩文(Darko Suvin)所說的:
一部作品要能稱得上「科幻」,必須能夠對觀眾造成「認知疏離」( cognitive estrangement ) 的效果,也就是透過故事內新奇的世界觀、人的主觀世界與外在世界的奇特互動,讓讀者產生不同於自身現實的感受、不可能在現實中體會到的感受,藉此回過頭來反省我們所在的現實。
因此,我也建議讀者,在21世紀當前這股AI自動化的狂熱潮流中,不妨停下腳步,回去看看《神經喚術士》這本第一波的科幻作品代表,如何描繪對於未來世界的想像,因為正是這些過去的想像,引導我們發展出現在的科技,也正是這些想像,告訴我們「還沒有」發展出哪些科技,科幻小說是過去想像的歷史,同時也是影響未來歷史的想像。
超級歪
談論電影與哲學的Youtu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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