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極光何必人家帶？一個人的旅行也許寂寞，但更自由

劉偉晉在熱戀時跟我說過：「有一天，有一天我會帶你去北歐，去看極光。」其實何必人帶，我自己就可以做到

眾人還是喚她鄭一嫂，儘管她已經改嫁了張保仔，但鄭一嫂的名頭響亮，在沿海令人聞風喪膽，沒有人像她這麼無情，沒有人像她這麼紀律嚴明，也沒有人像她這麼神出鬼沒，也許，是因為沒有一個人像她吧，一個女子卻統領著南中國海最大的海盜幫派。

她連面目都已經極少人見過，她會親身指揮，但永遠籠罩著輕紗，這是鄭一來不及教她，而她自己明白的。沒有什麼比未知更令人畏懼，作為首領必得隱藏自己的情緒，無論是快樂或悲傷，是激動或憤怒，她見過鄭一隱藏情緒的練習，而身為女子可以自然籠罩的輕紗，既是珍重芳姿的不拋頭露面，更為她縈繞了一重氤氳神秘，沒人看見她的表情，眾人只能暗自猜測，而他們的揣測永遠比實情更可怕。她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次自己只不過渾身蒙著血紅的輕紗往俘虜身邊一站，那些俘虜便痛哭流涕大聲求饒，連藏寶處都自己供出，只因為看不見她的表情，更因為傳出去的恐怖名聲，她總是留下一個斷去一手一足的手下敗將，在他看盡了同夥受到的殘酷對待之後，出乎意料地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四處乞討，他從此會到處宣揚鄭一嫂的難以預料與嚴酷手段，作為一個海盜首領，她需要的是眾人的恐懼，而鄭一嫂牢牢地掌握海上眾人的恐懼，她種下種子，然後讓那恐懼在眾人的口中滋生蔓衍。

而面紗下的女子呢？一個傳說的血肉之軀，反而沒人重視了，現在近得她身邊的，也只有丈夫保仔，幾個貼身婢僕，跟以前的姐妹阿釵阿芙了，她偶爾也會來到倚翠舫上，與以前的姐妹敘舊一醉，但今天有點特別，她來了倚翠舫，阿釵替她斟酒，「我們姐妹相知多年，大家一起乾了！」鄭一嫂唇邊淺笑：「將來還有醉的時候，現在今時此刻，卻是不能了。」阿芙訝異：「姊姊，難道妳！」鄭一嫂把細白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的點了點頭。「那姊姊，保仔可知道？」「他高興極了，說這是我與他與鄭一，三個人的孩子。」「哪有三個人的孩子這回事？」

「也許沒有，但沒有他，也沒有我們，不只你們做不成這倚翠舫的媽媽，我們也許還在執壺賣笑，也許已經人老珠黃，趕上岸去做個乞丐婆兒都有可能，我更不可能有今日得子的好福氣。」阿釵沈吟許久，終於問了那個她積壓多年的問題：「妹妹呀，姊姊問你一句話，你可得老實說。」「姊姊請問。」「當時我們怎麼被劫得上海盜船？我左思右想，一直弄不明白，當天夜闖倚翠舫的人手不多呀，怎麼就綁得了我們三個大活人？」「我就知道阿釵姊姊心思靈透，想必姊姊早已有所揣測，只是姊姊一向心直口快，能忍這麼久才問出口，那也真辛苦姊姊了。」

阿芙睜圓了一雙眼睛：「你們說什麼呢？」鄭一嫂淺笑：「那日海賊摸上船來，本來不過事先踩點，但我卻看見離開倚翠舫的出路，我知道倚翠舫這地方我們待不長，妳們忘了啊，那天白天，有個老丐婆來乞討，說她是以前也是這船上的姑娘，但沒能為人妾室，人老珠黃便被趕下船去，一個弱女子，即使有幾分積蓄，又怎能活得下去呢？」「所以你就……」「所以我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如果都是下場淒涼，我寧可賭一把，我當時就要叫嚷，他們一慌便把我們三個人塞了嘴給綁到他們的船上，只是我當時沒想到連累同房的你們。」

阿釵阿芙微微點頭，「說連累也沒連累了，事到如今，若不是當時肯賭這一把，我們又何來今日的景況？」「是啊。」「只是妹妹，你如今有了，還做這海盜行當嗎？」鄭一嫂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在船上住久了，著實想念腳踏實地的日子，我想上岸，我想置一處宅子，有個家。」阿芙想問「可是要怎麼……」隨即住了口，她知道她一定會有辦法，所以只是舉杯笑道：「我可以乾了這杯，祝姊姊心願得償。」

此時在幾萬英呎的高空上，我裹著毛毯，手上握著一杯香檳，腿舒適地伸長，劉偉晉在熱戀時跟我說過：「有一天，有一天我會帶你去北歐，去看極光。」其實何必人帶，我自己就可以做到，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到冰島，去住玻璃屋，極光是難以忘懷的美景，自己一個人去看，也許會更刻骨銘心些。

我沒有點頭答應跟王唯一交往，選擇自己出國，我的朋友說我很傻，但我此時在飛機上感到的卻是一股純然的自由，這麼多年，我第一次是完完全全獨自一人，獨自一人，很可怕，很寂寞嗎？也許是，但獨自一人，也很自在，尤其是在手握香檳杯時，沒有什麼事會感覺太壞的，我會先降落在巴黎，在巴黎逗留幾天之後，再轉機到雷克雅維克，很簡單的，很多人都做過。

機上一對男女，該是香港轉機時上來的，男的大約是東歐人，擁有耀目男模般的長相，腳踝上有個獅子刺青，他身邊的女子在飛機上我沒細看，下了飛機才發現在機艙昏暗燈光下看似年輕的身影，其實是巧妙的偽裝，女子身穿深藍色絲絨運動鑲水鑽套裝，一頭金髮，身上的古銅膚色充滿人工的痕跡，挽著一個紅色的鱷魚皮柏金包，鼻梁上架了一副過大的香奈兒墨鏡，底下噘出人工感如蜂螫過的嘴唇，在等行李時她纏著那個一起搭機的高大年輕男子索吻，男子心不在焉的輕啄一下，眼神卻與我四目相對，似是漂過一絲無奈，我悄悄的在心裡笑了，「這種事各國都一樣呢」。

我沒有來過秋天的巴黎，內心充滿期待，下了飛機拖著行李入了境，要去找事先訂好的車時，在機場大廳裡，一個熟悉的身影似是在找人，是王唯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