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也可視為戰局。（圖片來源／wiki）
……子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有餘。
公輸盤詘。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
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墨子》卷十三
這是國文課本中，很多人共通記憶中的一頁。一方是對新武器「雲梯」信心滿滿，志在必得的公輸盤與楚王，另一方則是要保衛宋不受侵害，要證明「勝負尚未可知」的墨子。
棋局，是世事人生的隱喻。
中國兵器全事典：真實還原130款冷兵器、城池攻防戰具，帶你運籌帷幄，親臨沙場爭戰
遠在春秋戰國，還沒有楚河漢界的年代，墨子與公輸盤這兩位傳奇人物，就已經解帶為城，演出了一盤最早的兵棋推演。看似遊戲模擬間，賭的，是成千上萬百姓的性命。兩千多年前，楚國深宮中看似平凡的一日，背後，多少不為人知的凶險悄悄上演。自人類文明發展以來，或為爭奪資源，或為保全名譽，種種戰事不時在上演，但這樣看似悄然無聲卻殺機暗伏的爭鬥，恐怕在當時，例子還不是太多。
這遙遠而不為時人所知的史事，僅以白紙黑字記載了下來，倒是日後，自戰場模擬脫胎而來的遊戲，遂有了更清楚的規範，成了人們茶餘飯後，雅俗共賞的消遣。隨著時代推移，不再只用腰帶木片之類的陽春道具；盤上的棋子多了，各個也肩負不同的任務。不同角色們，以各自優劣勢，彼此協同合作截長補短。而如何在攻守間切換自如、調兵遣將，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尋求最終勝利，成了棋手們津津樂道、爭相證明本事的挑戰，更是觀棋者或為之驚嘆，或為其扼腕，得秉持隔岸觀火，嚴守「觀棋不語真君子」的修練難題。今日線上遊戲中，有負責坦怪的，也有擔任補師的，道理與之相同──只是古典棋盤上角色分類更貼近現實也更細緻些。
一字排開，面貌雖然相近，棋子彼此卻儼然流露出不同性格。
將帥，是陣勢的主持者，一肩擔負成敗之責。氣勢雖是唯我獨尊，考量上卻須通盤靈活，把陣中各個成員性格與長短處盡收眼底，方能八面玲瓏。既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自然不好豬突猛進衝第一線，只宜安坐帳中指揮。士則不離左右，緊緊護持主君，是「五步之內，請以頸血濺之」的敢死壯士。相，則是除上述外，唯一以對角線移動的棋子，從不同的視野角度，框正補強我軍之不足；然上場殺敵並非所長，是以始終謹守於營陣之內。
棋盤上，每個棋各有其角色與任務。（圖／wiki）
安內之後，可以攘外。
上面的棋子負責內勤，至於衝鋒陷陣的粗重活，則得另交給專業的來。橫衝直撞毫無遮攔的「車」，起源正是春秋戰國時的戰車。原有的三人配置在棋盤上大幅簡化，然而高超的機動力與直線式移動則忠實地保留了下來。相較於大開大闔的車，騎兵的「馬」則以靈活詭譎的動線見長，也正與戰場上奔襲千里，出奇制勝的伏兵角色相仿。同是遠程攻擊，「砲」使用上卻多了一層巧妙，不比車直進直出，砲的攻擊路線上需有一子相隔。而勇猛敢進，以短兵相接性命相搏，為它子爭取機會及戰略位置的任務，便落在「兵卒」身上。
盤上諸子，活躍的年代儘管彼此不同，文化上卻兼容並蓄地冶為一爐；就像是《三國演義》中手持青龍偃月刀、過五關斬六將的關公──融合了種種空想與藝術重塑的形象，相較於史實卻更形生動，成了無數華人的共通文化遺產。也如同這些傳說一般，棋盤上各角色的安排、規則與傳承來歷，虛虛實實之間倒也相映成趣。
理想的「將帥」一如兵器中的劍，是以智仁道馭天下的君子，行事身分亦復如是，不必要時是不動手的。
車，奮迅威猛直如移動要塞，是很多人的最愛，但很遺憾地它卻無法轉彎；須知早期戰車是沒有減震或懸吊定位等系統的，地形崎嶇時一籌莫展不說，每次轉彎更是對馭手技術的挑戰。是以隨著歷代疆域擴展，延伸至西北丘陵乃至江南河岸時，車便無用武之地，曾經縱橫戰場，為車戰主力兵器的戈與戟亦旋即黯然退場。
騎兵較晚近才成為戰場主力，日字形的移動軌跡在諸子中絕無僅有，想來是反映著騎兵疾驅逼近後，或由左或由右斬殺對手的路徑；而高速衝擊的動線上不容阻礙，是以「拐馬腳」便成了騎兵心腹之患。
「制敵機先」，射程武器優勢早為人所知，戰陣自然不可不備，砲便是這樣的武器。因此，砲路徑上必須安排一子便不難理解──因砲是長程投射武器，需有防禦措施以為阻隔，避免遭敵近身之故；正如同兵器中的大槍，靠著過人距離優勢來壓制攻擊，若被貼身鑽入懷中乃是大忌。
所謂「血戰利短器」，捨身殺入敵陣為我方營造優勢的兵卒，用的自是「百兵之膽」的刀。「一將功成萬骨枯」，盤上子數最眾，面貌卻最為模糊的兵卒，步步向前有進無退，不計死生不望留名，但求拚將一己之身，換取全盤戰略成功。綜觀古今中外歷代著名戰爭，何曾不是如此？
戰場（棋盤）上不同角色，也須配備不同兵器。（圖／《中國兵器全事典》內頁）
投名狀 特別版 (藍光BD)(The Warlords BD)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扶」，電影《投名狀》中兄弟起誓的詞，在棋盤上或許更實踐得淋漓盡致。畢竟再強的棋子，在所處時空不同與敵軍巧妙連環安排下，都可能寸步難行、進退失據；而平時不起眼的角色，運用得當適足以逆轉戰局，正是「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孟嘗君獲救於雞鳴狗盜的軼事，正是最佳範例。由九死一生的絕地逃出生天，靠的竟是兩個連一勇之夫都算不上，意想不到的小人物；棋局上的智慧，在現實中亦然，而能得人力的關鍵，除了知才善用的慧眼，想來更在於「恆」與「敬」二字。
正因孟嘗君一貫待人以誠，不流於以施恩者自居、驕矜自滿，更不片面以能力地位高低論斷部屬，使得以他為中心的團隊得以凝聚強大的向心力，關鍵時刻才有各種不同能人異士為他效力解圍。否則，若撇開這多元性，專注經營所謂「菁英團隊」管理的話，憑這些平時僅能搏君一笑的能力，哪裡得以伴主子入虎狼之秦，自然也沒有後續故事了。“No man is an island”，正如英國詩人John Donne所言──「為人，其實也是為己」。
然而，投桃報李畢竟是理想。現實中，待人以誠敬，未必便能獲得同樣的待遇。
「子墨子歸，過宋。天雨，庇其閭中，守閭者不內也。
故曰：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 」
看到捨身為人，不辭摩頂放踵的墨子，竟在為他所救的宋國閭門被擋，連避雨都不行，小小年紀好不平好憤慨，心想：「怎麼能這樣子呢？」一氣之下，便把圖中門口守衛的臉塗成了暴牙豬頭，直到長大後才釋然。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宋國的守衛，終究是盤上那不知質疑為何物、僅僅忠實執行任務的兵卒。不會後退也不會轉彎，就只是直進而已，擋在面前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只是需要驅逐的對象。而才能經天緯地，悄然間便化干戈為玉帛，免宋國覆滅的背後棋手墨子，在兵卒面前，也只是一枚等著被驅逐的棋子。
我彷彿看到了那啞然失笑，在雨中瀟灑離去的墨子身影。有大智大悲的他，想來是早已看穿一切，對此毫不介意的吧！處在不同的高度上，他愛世人的初衷，不曾稍改。
「那，西洋棋中的皇后，你又會怎麼說呢？」
是呢，那獨一無二、翩翩舞於眾戰將士卒之間，美麗與力量兼具，傲然綻放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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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莎劇《威尼斯商人》（The Venice Merchant）中，才貌雙全、慧詰過人的女主角Portia。一如《高文爵士與綠騎士》（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裡，巧笑倩焉之際，決定了名滿天下高文爵士命運的堡主夫人。一如《伊利亞德》（Iliad）中的傾國美女Helen，目睹了她的倩影，戰士們失聲喊道「為了她，我們再打十年也值得」！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蔣豐維
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言與文學研究所碩士。從事翻譯與英語教學逾十年，並於閒暇時鑽研古代歷史與東西方兵器。著有《中國兵器全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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