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撕紙,兩種表述
蔡南昇:這次入選的作品裡我看到有兩本同樣用了撕紙元素,一本是謝捲子的《家有彩虹男孩》,另一本是BIANCO的《地獄是可以克服的》,但兩本各自有不同的呈現方式。捲子為何會選擇撕紙、設計發想是什麼樣的過程?
謝捲子:《家有彩虹男孩》是一本講述探索性別認同的書籍,起初做了一款比較意象式、藍色憂鬱的封面,但某天我在騎車回家路上突然想到可以用剪紙去排成一張臉,就像扮裝皇后塗著口紅的同時,又有鬍渣這個男性特徵,一方面可以帶出書籍主題,而且放在書店裡一張張紅艷的臉相當突出。使用剪紙而非實體照片,主要是太具象的方式,可能會有部分人士反彈,想要用抽象一點的方式表現,所以人臉的五官也只留鼻子跟嘴巴,把重點擺在鬍渣與紅脣。
蔡南昇:比較憂鬱那一款跟臉的這一款,後來都有提給編輯看嗎?
謝捲子:有,而且編輯一開始是選憂鬱的那一款,但是其實我做完之後比較偏愛臉的這款,加上這本書的調性其實沒有那麼憂鬱,我就反問編輯:「你確定要選這款嗎?這很一般欸~」(笑)後來他們有聽我的建議,沒做太多修改就通過了。
蔡南昇:BIANCO的《地獄是可以克服的》一開始看的時候會先被大片的紅色吸引,再看到細節發現撕紙的細節,為什麼會想要這樣呈現?
Bianco:這本書的內容是一個記者重回日本311地震災區的訪談記實書籍,雖然已經有「地獄」和「地震」兩個具體方向,但我們不想太直接表現這兩個主題,一開始提了一款相當素白的封面,用插圖去展現暖風吹過受災大地的意象(可補圖?),但提出後作者覺得相對本書的議題太過輕盈,想要更加強烈的封面,所以重新提了以紅色搭配抽象圖案的版本。使用紙張的裂痕,是想展現地震時親人走散、尋人啟事被重複貼上又撕下的痕跡,同時也是呼應地震時山產生裂痕的想像。
蔡南昇:雖然都曾經不被編輯/作者青睞,但以這兩本書來說,用撕紙取代實體的照片或是插畫,反而帶出了更多的故事。
書封放照片,如何不老套?
蔡南昇:另一種常見的實物轉化,則是由實體照片做後期加工。萬亞雰設計的《擴散:失控的DNA》與徐睿紳設計的《奧古斯都》、《妖姬.特務.梅花鹿》都是這種類型。《擴散》封面上的葡萄真的很搶眼,為何會使用這個素材?
萬亞雰:《擴散》是比較少見的臺灣作者長篇科幻小說,會用葡萄是因為故事在講全球葡萄藤一夕之間喪失水分和營養傳輸功能,進入休眠,調查之後發現不只是病毒擴散的問題,背後還有人為的權力鬥爭。起初我是抓著「擴散、DNA、葡萄」的元素做發想,最後使用葡萄的剖面照片去作排列,表現出「顯微鏡下的細胞」的感覺,連內封也是滿滿的葡萄。
蔡南昇:聽說這本書製作時間非常趕?
萬亞雰:大概是星期一提案,星期三就去看印的程度,真的很緊張,怕萬一提案沒過怎麼辦,幸好一次就過了。
蔡南昇:徐睿紳的《妖姬.特務.梅花鹿》也是作業時程相當短。自傳作品放照片並不少見,但這本處理影像的方式有點特別。
徐睿紳:從接案包括排版校對到完成,大概是一個月,也因為時間比較趕,當初是直接跟作者和編輯約出來見面,當面討論這本書的需求。這本書是五、六O年代台語片明星白虹的人生故事,我一開始就收到很多作者從影時期的老照片,跟作者碰面時她也希望封面能以照片為素材,加上這本書雖然是自傳,但是口述時採訪者發現內容跟真實狀況多少有點出入,所以希望把它當成一本文學小說去設計。
蔡南昇:封面上的女性就是白虹,為什麼會把人物做重複擺放?另外文字的部分也很特別,有什麼特殊用意嗎?
徐睿紳:重複放三個白虹人相,是想要呈現出一種透過玻璃反射去看一個人的感覺,希望呼應她扮演的眾多角色。文字排版則仿效復古電影海報,文字間距大、行距密,另外書籍整體色調只使用白與紅,大面積的紅色是星河紙,艷麗色彩中有一點低調的亮粉,像是那個年代復古的奢華感。
蔡南昇:我覺得連內頁都有復古電影的感覺,而且不是一般書籍慣用的黑字。
徐睿紳:是為了符合這本書的故事年代,刻意不用黑色油墨而是選用老照片特有的顏色去做文字印製,另外排版跟使用的符號、裝飾的花紋等都維持復古風格,希望讓讀者閱讀時不像在讀一本新書。另外內封還有一個小巧思,我用白色打凸表現「白」字,用紅色表現「紅」字,把色彩本身的意義、影星的姓名跟整體書籍的色調做了結合。
蔡南昇:書背也很巧妙,都是白虹的劇照,感覺就像電影膠捲一樣,把照片素材做了有趣的應用。一樣是用照片素材去轉化,另外一本《奧古斯都》就低調得多。
徐睿紳:封面上的人像就是「奧古斯都」屋大維,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放完整的屋大維,而是讓一個頭像破出另一個頭像,除了呼應這本書的內容多是由書信組成的破碎文體,也想透過「年邁的奧古斯都從年輕的奧古斯都破繭而出」這個畫面去詮釋他的一生。
不過,其實我後來才發現原本我以為是年邁奧古斯都的那張圖不是他,而是他的義父凱薩(笑),但是我還是保留這樣的設計,因為屋大維跟凱薩除了是義子義父的關係,他一方面繼承了凱薩的意志,成為古羅馬皇帝,一方面他年老之後,的確也變成了像凱薩那樣的獨裁者,以這樣的眼光去看圖像,有種弦外之音的趣味。至於內封則是把兩張圖拆開來,把年邁的人像(凱薩)放在封面,年輕的人像(屋大維)放封底,當讀者從頭開始閱讀時,就是在回顧他的一生。蔡南昇:這本書令人驚豔的除了圖像,還有紙張跟印刷工法,是一開始就選好要用這樣的紙跟印刷方式嗎?
徐睿紳:《奧古斯都》的內容是書信體,混合了報導、日記、信件等形式,是從各個奧古斯都身邊的人去側寫他的一生,當初的設計出發點就是「素材」,所以我去搜尋了古羅馬的書寫媒介,最後選用日本竹尾的紙模擬來莎草紙,呼應「書信」這件事,也讓讀者在閱讀時可以不斷摸到莎草紙的質感,藉此去想像書裡描繪的古羅馬時代,我覺得這是還原現場的一種方式。也因為用了有紋路且非白色的紙張,選擇使用UV印刷,並刻意讓印墨若隱若現,平擺時圖像不明顯,立起來在光線下白色會有光,像是奧古斯都的意志浮顯出來的感覺。
裝幀設計師徐睿紳說明《奧古斯都》的裝幀用紙和印刷方式,設計師們紛紛傳閱紙樣。
你知道嗎?水果網套用處其實很多
蔡南昇:以上談的都是從現成照片去調整的方式,田修銓設計的《膚下之血》,則是從「製造照片素材」開始,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厚工」?(笑)
田修銓:它是知名設計師亞歷山大‧麥昆的傳記,其實最剛開始我是想仿照《賈伯斯傳》那樣放上大大的作者照,但照片金額實在太高!加上編輯提到麥昆的知名作品是犰狳高跟鞋,改由鞋子特徵去發揮,才想到要用水果網加海綿去做像蛇皮的紋路。
馮譯徹:如果想要蛇紋,其實也有買圖庫照片的做法,怎麼不用買圖的方式?
田修銓:主要是我自己不喜歡花時間找圖,除非是作者照。另外其實我眼睛有色弱,沒辦法處理色彩複雜的影像合成,所以自己做反而比較可以掌控。不過有點可惜沒用到荔采紙,不然應該更適合這個紋路。
蔡南昇:本書還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書腰不像一般書籍靠下方,而是放在中間的位置,如此一來為了維持位置可能會需要另做收縮膜來保護,甚至在運送過程中可能因為書腰破損凹折而耗損,為什麼會想要這樣設計?田修銓:因為封面文字就在畫面下方,書腰不得已只能放在中間。當初書腰也曾經參考麥昆的一幅作品做了一個瘋狂的版本,但礙於預算改成現在這樣。
蔡南昇:蛇紋上的燙金畫龍點睛,但好像跟你想要的顏色不一樣?
田修銓:對,從香檳金變成了土豪金。其實我有指定色箔,原本想要的是更淺一點的金。
蔡南昇:沒有去看印嗎?
田修銓:因為眼睛的關係,都是由同事代我去看欸,而且這本書只是印黑墨比較單純,所以沒去看。
蔡南昇:照理說這本書的加工會有很多風險,比如墨色上不去變灰色或是燙金燙壞,但你都很幸運的無事躲過......
看來一本書籍是不是能被稱為好設計,在設計交稿到書籍製作完成這段最後一哩路尚有許多決定性因素要注意,從打樣、校色、試做、上機,有多少眉角,還有多少調整空間?
在「設計閱讀與閱讀設計——書輯好設計的概念、構成與展示」系列座談的第二場,我們延續在設計師們對素材的發想與討論中發現的許多製作現場可能遭遇的問題,邀請到富友文化陳註復、大塊文化塗思真兩位資深印務,透過座談分享從2D圖稿到3D書籍的轉化過程中,那些你從未想過的印製眉角與意外。
感謝當日參與座談分享的設計師,後排左起莊謹銘、田修銓、主持人蔡南昇、徐睿紳,前排左起謝捲子、BIANCO TSAI、陳俊言、馮議徹、萬亞雰、臉譜出版編輯謝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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