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陳昭旨)
文/趙雅芬
該說些什麼呢?那個午後,他們要我在你的告別式上致詞。
那幾天我都過得很朦朧,心情像是散落的沙洲,腦子卻是異常緊繃。
「千萬別哭!」不用你提醒我,我自己都想沉穩優雅。
「不是這件哪,回家找!」去東區小店找告別式衣裳,我聽到你在我耳邊嘟囔著。
那天留了一整個午後時光,準備好好坐在電腦前打告別式講稿,出乎意外地,竟劈哩啪啦地一氣呵成。
他們說致詞的時間是三到五分鐘,我拿起手機錄下講稿,四分二十六秒,過關。
眼看著還來得及上瑜伽課,於是抓起了背包就往地下室去開車。
才駛出停車場,我就聽到自己剛錄下的那段告別式音檔。
沒想太多,一定是剛剛沒按關掉的按鍵。可我怎麼點那個語音備忘錄的按鍵,就是關不掉,在密閉空間聽到自己的講說,也是一種尷尬。
就在某瞬間,我突然瞄到方向盤右方,那塊連結我手機藍芽的螢幕,它出現了一串數字,那是我的手機號碼。
我對於科學的理解力向來很差,卻從不曾懷疑宇宙有強大的連結能量。當下,沒有一絲一毫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會打電話給自己的蠢問題,我立刻對著螢幕微笑喊著:「維菁,是你吧,hihi 維菁維菁!」
那個午後豔陽我始終記得,彷彿你也在那一頭對我揮手笑著。
是帶著這樣的力量吧,告別式那天我穿著蕾絲小禮服、高跟鞋進入會場,走上講台,挺胸昂首,對著大家說出了以下的話語:
「『夜裡的超商什麼都沒有,只有孤單的店員和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的我。
他在櫃檯後搬東西或玩手機,我在前面的高腳椅看窗外的夜燈樹影發呆。
這六、七年,我上班了,也寫出了我的小說。
幾年後,我又辭職了。繼續寫小說,也常常寫不出小說。
我還是一個人生活,但可能沒那麼害怕了,
不管是怕這世界,怕自己真正的樣子,或者是害怕一個人面對這世界的無力。』
這是維菁去年十月推出的繪本故事《罐頭pickle!》,短篇的文字,道盡她的寫作生活。
Hey,維菁,你在嗎?我相信你在,你應該會披著舒服的棉質洋裝,穿著TORY BURCH的平底娃娃鞋,抱著你的貓咪秋子,靜靜地凝視著我們。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世界還是亂得一塌糊塗。
很多你的朋友跟我一樣,得了李維菁症候群。
我還是習慣性地跟你說話,走路時,開車時,睡覺前,醒來後,每一天的每一天。
甚至感覺快要來不及去上瑜伽課的路上,我都聽到你在我心裡喊著:「快跑啊,快跑啊。」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好多人追憶著你。
你都看到了吧,也許笑著,也許哭著,也許瞇著你的眼睛,也許瞪著你的大眼睛。
當然你應該也知道了吧,你的作品《人魚紀》,已摘下今年台北文學獎最高榮譽。
那是你拖著病體完成的。曾經迷惘,曾經感嘆,曾經痛楚,但不變的是勇者的毅力和決心。
在你走之前,我們聊了很多很多。
你說很感謝父母,深覺對不起他們,曾經離家的女兒,終究回歸家庭,感受父母和家人滿滿的慈愛關照。
你想出書,說要把那些文章集結起來留作紀念,也還想多寫些什麼。
你想和費玉清當好朋友,你說那些沉痛的夜晚,是看著老派輕鬆的綜藝節目忘卻煩憂。
你想謝謝陳奕迅,他曾經錄下一段鼓勵你的話語和歌曲,比醫生開的藥方還讓你有力氣。
往事並不如煙,我明白記憶最是珍貴。
而我想對你說的話,也如同陳奕迅的那首歌曲《我們》。
我最大的遺憾 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
沒有句點已經很完美了
何必誤會故事沒說完
還能做什麼呢 我連傷感都是奢侈的
親愛的維菁,永遠的美少女戰士,我知道你沒有離開。你只是迎向了另一個璀璨。」
告別式結束,目送你上靈車,我感覺自己四肢崩裂鬆軟。
天際線那端的你還在嗎?沒有人可以回答我。
前兩天,和老公一起出門,難得他想開我的車。
這獅子男也總是記掛著你,我想你是知道的。
上了車,我手機突然又冒出了一段音檔,是過去的某段訪問錄音。
我趕忙想按掉,卻又按不掉。
「這什麼?」開車中的他不經意地問。
還來不及回答,我看到車上的那個螢幕,又出現了我的電話號碼。
「跟維菁打個招呼吧,她來問候你了。」我拍了拍他,高興極了。
維菁與我。(照片提供 / 趙雅芬)
(本文由新經典文化提供)
趙雅芬
太陽在水瓶,不自由寧死;上昇在雙子,始終抗拒制式;月亮在魔羯,人生再奔放仍敵不過執著。
曾經是資深影劇記者,目前是文字工作者。
聽音樂和看電影是興趣也是工作,願這一生都活在這樣的滿足裡。
著有《熟前整理:親愛的,錯的不是你》。
李維菁追思會暨《有型的豬小姐》新書發表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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