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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阿飛──《阿飛正傳》的那些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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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啊!我沒有什麼本錢跟你齜牙裂嘴的搏鬥,
但我仍有一支筆來當小刀,以為陰暗可以被我劃出一道一道縫隙來。讓那裡透出來稀微的光,能刺眼出我久違的眼淚。
一起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吧!
它被我們搞壞了,但我們仍有傾斜看它的角度,一眼認出它曾經的美好,於是抱得滿懷,即使即將失去。
這就是電影存在的理由,紀念我們所有可能失去的美好,還有我們曾經被拍下的純真。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阿飛是近乎於月色的存在,有人說他戀母也好,有人說他不思長進也罷,他那著汗衫在鏡前的舞蹈、梳理著前髮的神色,王家衛以張國榮這樣美麗的演員,說明了生命的不可掌握,遺憾的必然。美到讓凡夫俗子得救,美到誰都因它而寂寞,也因此寧可寂寞。誰的心頭都有個「阿飛」,象徵著與我們背道而馳的人生,你只能同時俯視與仰望著。

這部電影以那年代最美的男女演出,看似是個華麗的饗宴,但吞進的苦水正是讓他們更美的地方,讓那惡土活色生香,在一排窄巷中齊齊走向消失的彼端。

王家衛的映畫世界(2015年版)

王家衛的映畫世界(2015年版)

香港是個習慣碰壁的地方,每個人的心中嘰嘰喳喳,尤其是他們這樣的紅男綠女。有人說《阿飛正傳》是首像散文詩的電影,這倒是真的,抓住所有會散失的,那當下都顯濃艷。無論無法憔悴的張國榮、地氣接得剛好的劉德華、眼睛聞得到脂粉味的劉嘉玲、接受平凡的張學友、張曼玉的永遠停格。誰能把青春這樣收進衣櫃裡,隨手放了樟腦丸讓它凸顯記憶的濃豔,然後拉出來,儘管青春都受潮了,半新不舊,但少有青春這樣掛懷著蒼老,這是王家衛的魔法,將殘酷丟在都會的水影中濃郁著。

那裡不管是哪裡,都是青春待過的地方,青春無論待在那裡,一隻腳都像鳥被綁住,天空都是銜在嘴裡的,心裡唸著的是渴望早飛,假裝滑翔於天際,每一次假動作的示範,都令人心儀不已。然而不是每個人的飛翔,都讓你想到天空。

所以是張國榮,那不該在泥土上的,你以為他受困了、陷泥了,相對於你的安生,他不甘的合理,相對於我的煙火,他應該走遠,走遠到你想抓他,他一走遠了,就像個抽象的符號,他的皮相是外出後忘記拎出的東西,一直披掛在椅背上,你知道他不會回來了,那房間還有沒散的菸味,時間滴答滴答的,留下文風不動的空間,流掉的是你的人生。

這是一部青春的輓歌,每個青春的具象代表都是極美的,所以它也不是明確在說誰的人生,而是每個凡夫俗子心中都有一個旭仔(阿飛)、蘇麗珍、舞女咪咪、超仔與跟隨他們背影的歪仔,我們也渴望如飛鳥不落地、也感受到蘇麗珍的受困於永恆的一分鐘、也知道咪咪那在現實中打滾到只有今天。那些人物像斷句,出現在我們每個人人生的逗點上,停滯在哪裡,然後看他們一個彈跳,展翅高飛,你的逗點有了句點的眼淚重量。

只留下你老了,當初那個「阿飛」的影迷,而那五人都活在那王家衛一分鐘的魔法裡,如被裝進瓶罐,在裡面如影走動,包括那個劉德華與張曼玉駐足,曾等待對方電話的一分鐘,那電話一響,你知道你這陌生人想接起,想「喂」一聲,問是他們其中一個嗎?因為那五個,每個都是失去連絡的「青春」。

所以有報導說,這次重新上映,票房贏過同樣重返大銀幕的《鬼店》,那是當然的,《阿飛正傳》是亞洲男女都無法走完的青春,遺憾這麼輕盈,在那五個曾經是亞洲最美麗的年輕人身上,如梁朝偉在電影最後那準備出門的打扮,在一個天花板低到站不直的房間,僅能容身的小房,他非要打扮得走出天地,既頹靡,又玩笑地清醒。

梁朝偉出現在《阿飛正傳》片尾,在僅能容身的小房,非要打扮得走出天地。


我們看著他們開門關門地走進走出,張國榮那屋子裡的壁癌與溼氣,裡面總是炎夏的溫度,是日子難耐還是氣溫?膠著的是那顆心還是無從推進的日子?女人的體溫在他身上上上下下,都是過客的溫度,他日子是冷冷泡著的。他像收養他母親的託身,他也樂於如此,收養他的女人有著過時的驕氣,像是美過的防腐,他帶著這女子的骨董味,享受著那胭脂未散的腐朽。若收養他的母親形體是個舊屋子,他就是那門外的守門人,紀念那墓碑般的美過,打鐘著他仍屬於哪個母體的空蕩蕩。

他的失怙與被棄養,讓他抓住了那點腐朽的理由,讓他的美有了一點實在感,他在戲裡知道自己美,那份美貌是拋棄他的生母給他的,厭棄又有點依戀,於是那些女人喜歡他、黏著他,都沒有用,那皮相像穿脫用的,他沒歸屬感。有時踩踏著玩地輕賤自己美貌,這樣的美貌,只有拿憔悴來紀念它。他去菲律賓找生母,對方不肯見,他也終不讓她看到那來自於她的美貌,兩個女人對他而言是兩個空房子,反覆敲著門,結果都不是家。

他沒有把哪時哪刻、哪個空間當成家過,所以他說著有一種鳥一生未曾落地,除了牠死去的那一刻,此話倒也不虛,那是他的寄託,那是他的復仇,那是他將無所追尋當成他的追尋。

女人對他而言是空房子,反覆敲著門,結果都不是家。


所以當他的這段話在列車上對劉德華演的「超仔」講時,一輩子沒得商量,只得踏實營生的他笑說這是把妹才說的話,對超仔來說人生就是混泥帶水的爬行,沒有夢可做,現實每天撲打上來,哪有一刻凡夫俗子能起飛呢?

超仔吐槽他時的這一段,有的男性觀眾笑了,的確,一般只有迷戀旭仔的女生會吃這套,這裡面的五個男女各自有他的階段與困境,即便都是年輕人,也是恍如隔世的活著,要誰了解誰,也只是擦身而過的時間。

這也是王家衛的魔法與詩意,所有的偶遇,在巷弄中彷彿沒有終了的對話與談天、那電扇來回吹的彷彿是無止盡的聊賴,都被他一剪,落在心裡,時間在王家衛手上都斷句成詩,你每次撿著拚著,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王家衛不走完整的劇本,他讓人看著萬花筒的碎花,這一刻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會跟下一刻的你相同,所以這部電影像無巧不成詩一樣,你可以具象地看旭仔飛鳥說是把妹高招,也可以抽象地看這五個人是同一個人的五種欲望與念想,他們都在萬花筒裡面擠壓著,所以沒有一個因果,也沒必要有因果。

誰都像張曼玉演的蘇麗珍,當跟人共有一分鐘,意識到那一分鐘的真實走過,那一分鐘就是長途的開展了,因為她原本的時間都在枯等與賣東西,櫃台後面的時間是被砍殺的。我們都渴望著有那「一分鐘」,你心跳著、你雀躍著、你因此等待下一個一分鐘,誰曾讓你的時間這樣「真實存在」過,即使一分鐘都好,誰都有「蘇麗珍」的等待,看一生能抓住幾個「一分鐘」。

而劉嘉玲演的咪咪,何嘗不是女人慾望的原型,她與蘇麗珍一體兩面,蘇被困在一個時空裡,等著張國榮來挑釁與挑逗,咪咪則主動地要那無限續杯的一分鐘,要到了許多,但空泛的更多,因為她是抓取的,是抱滿懷的,更看見了自己的踩空,迷失在那慾望的空洞裡。這兩個女人是慾望的不同表達,一個是將自己人生蒸餾出那分鐘,一個是跑向「迷途」中,慾望都是這樣駕馭人類。

誰都有「蘇麗珍」的等待,看一生能抓住幾個「一分鐘」。

咪咪要到了許多,但空泛的更多。


另一個劉德華的超仔,是個務實主義者,最浪漫的是他陪著蘇麗珍走的那段路,那條路是搭著夜色,有著時間暫留的魔法,他最大的夢與冒險是在電話亭前等著蘇麗珍的來電,時間一到,那份夜色就留給回憶。那也是我們的另一面,我們多半像超仔,做著選擇,寂寞死了也要做選擇,他是鬆懈了就沒力氣了,只有「生存」才是扶持他的重心,沒有誰的青春可以像旭仔奢侈。

我們多半像超仔,做著選擇,寂寞死了也要做選擇。


只有張國榮演的旭仔,你說他是一個故事中的人物也好,也更多像我們心中翩翩翻舞的一份美,一個就算是青春時的我們,也不配擁有的「青春」本質的美,搔著我們心頭癢,嘆著我們曾驚豔的一切,那就是「青春」只一時限定,只屬於它本身。成年後的你把它做成標本或關進紅燈罩裡看蝶飛舞,都是留不住的前提使然。

你想如果有一個人如旭仔,美得像青春一樣,憔悴也只是多了一點慵懶而已,那真的只會想到敗壞,才能抓下那「美」的高高在上,如果人的美像月色一樣,你只能吟詠它,神傷只有它能照拂你的感傷。

阿飛就是這樣月色的存在,有人說他戀母也好,有人說他不思長進也罷,阿飛那著汗衫在鏡前的舞蹈、在梳妝時那理著前髮的神色,王家衛以張國榮這樣美麗的演員,說明了生命的不可掌握,遺憾的必然。美到讓凡夫俗子得救,美到誰都因它而寂寞,也因此寧可寂寞。誰心頭都有個「阿飛」,那個與我們背道而馳的人生,你只能同時俯視與仰望著。

終其一生,張國榮都在演繹出美的不朽。最美的他,在「阿飛」這盞捉螢燈中反覆現身,最後在《霸王別姬》裡昇華了靈魂。


《生生》《阿飛正傳》


《阿飛正傳》(Days of Being Wild),於1990年上映的香港電影,由王家衛執導,由張國榮、劉德華、張曼玉、劉嘉玲、張學友、潘迪華、梁朝偉演出;故事以1960年代初期為背景,英俊不覊的旭仔(阿飛)(張國榮飾)是上海移民,他從未見過生母,自小由養母(潘迪華飾)養大,因此長大後他對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女人都冷酷無情。旭仔始終想要找到生母,為此他隻身前往菲律賓,可是生母拒見,旭仔帶著怨恨離開。暗戀旭仔前女友蘇麗珍的警察超仔(劉德華飾)目睹了蘇麗珍與旭仔的決裂,並在母親死後,決定改行去跑船。超仔在菲律賓唐人街又遇上了旭仔,不過他假裝自己不認識他。不久,旭仔因為買賣假護照而在一場毆鬥中身負重傷,超仔問他記不記得某年4月16日下午3時他在做什麼,旭仔說:「要記得的,我永遠記得。」但是他叫超仔告訴蘇麗珍他已經不記得了。最後超仔守著死在一列前往異國火車上的旭仔。此片雖當年上映時票房失利,但後來獲得高度評價,成為王家衛導演的經典作之一。


作者簡介

階級病院(限量題字親簽珍藏版)

階級病院(限量題字親簽珍藏版)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和階級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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